“我想杀死我的第二人格。”
丁浅直接说,“我今天坐在这,不为别的,只为这个。”
“沈医生,我们直接开始吧。”
她没有兴致,也没有力气再玩这种缓慢试探的游戏。
沈医生看着面前脊背挺得笔直的年轻女孩,冷静地回应:
“事实上,‘杀死’这个说法并不准确,且极其危险。”
丁浅语气却冷硬如铁:
“那就说‘消灭’。我要的,是让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感受到她的强硬与抵触,沈医生缓缓开口:
“我尊重你的意志和选择,丁浅。”
“这确实是你的权利,但作为医生,我必须告知,你选择的是镇压海啸而非疏导洪水。最危险的后果,是被激怒后反噬主导权。
丁浅却忽然抬起头,看向她:
“沈医生,事实上,我也是医学生。我了解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诊断标准,也清楚精神分裂的病理机制。我们不必在风险告知上浪费时间。”
我要的是最高效、最彻底的方案。我以同行身份承诺,自愿承担一切后果。
“我明白了。”
沈医生终于开口,语气变得直接而简洁:
“既然你以专业身份要求,那么我们可以跳过基础铺垫。但正因你是医学生,你更应清楚,对待“消灭’副人格的激进方案在国际诊疗指南中充满争议,且复发率极高。”
我知道。
沈医生迎着她近乎决绝的目光,没有再反驳,而是问:
“那么你能否和我聊聊,‘她’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丁浅的指尖无意识蜷缩:
“我必须承认,她很强大,比我强大得多。每当我崩溃时,‘她’就会出现,替我承受那些我承受不了的东西。”
沈医生平静地问:
“所以,‘她’像一位强大的保护者,在你感到极度痛苦、无力应对时,站出来替你承担了那些足以将你摧毁的情绪和冲动,对吗?”
“‘她’不是保护者。”
丁浅突然抬眸,眼底泛起冷光:
“是入侵者。‘她’趁我最脆弱时占据我的身体,然后去伤害我身边的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最大的否定。”
沈医生微微前倾:
“我明白了。你想要彻底摆脱‘她’带来的影响,收回完全的控制权。”
她注视着丁浅的眼睛,温和地追问:
“在决定采取最终手段前,我们是否可以试着理解,当初究竟是什么契机让你需要创造出‘丁深’这样的存在?”
凌寒的指节骤然发白。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答案。
那年丁浅的泪仿佛又落在了现在的他身上,烫伤了他的后背。
但他只是沉默地咬紧牙关,任由血腥味在口腔蔓延。
此刻任何打断,都会毁掉她挣脱牢笼的机会。
“理解?”
丁浅嗤笑一声,不答反问:
“沈医生,你会去理解和接纳侵占你家园的强盗吗?会和抵在喉咙上的刀谈判吗?”
“我不需要和‘她’沟通,也不需要理解‘她’。你更不必知道‘她’为何出现。”
丁浅的指节捏得发白:
我只要把从我身体里彻底驱逐出去。
“我与她之间,要么,‘她’死。要么,我亡。没有第三种结果。”
“丁浅,你如此急切地想要‘消灭‘她,你真是在追求康复吗?
沈医生突然直视她瞳孔:
还是无法面对那个替你承载了所有黑暗力量的自己?
“换句话说,这本质上,是否依然是一种深刻的自我否定?”
丁浅沉默了足足有十秒。
“沈医生,你问我是不是在否定自己。”
“你真该见见‘她’。”
这几个字,让一旁沉默的凌寒眼前骤然浮现出丁深的面容。
那双总是带着嘲弄和毁灭欲的眼睛。
他深知那份毁灭性的力量。
丁浅平静的说:
“她很暴力。 不是愤怒,不是冲动,是纯粹的、冰冷的暴力。‘她’享受摧毁的过程,无论是摧毁别人,还是……摧毁我。”
“沈医生,如果你见过‘她’,你就会明白,我不是‘自我否定’,我是在自救。”
沈医生说:
所以你如此坚决要消灭,是为了自救?”
丁浅斩钉截铁:
“是。我消灭她,是为了自救。”
沈医生没有立刻反驳,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丁浅的脸,最终落在她无意识紧握的双手上。
那指甲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红痕。
沈医生的声音很轻:
“丁浅,一个真正决心自救的人,在陈述最核心的理由时,身体会呈现出一种目标一致的坚定。”
“但你的身体在背叛你。”
“你的眼神像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战士,但你的手,却像是在拼命阻止自己说出某个真相。”
她微微前倾,目光如炬:
“所以,告诉我,你在‘自救’这个完美的理由背后,究竟在‘掩盖’什么?”
“掩盖?”
丁浅的呼吸一窒。
沈医生直视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给出了最终的诊断:
“你的全部身心都在告诉我。”
“你在撒谎!”
丁浅沉默了。
“你的意志像一座堡垒。”
沈医生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穿透力:
“它保护了你,但也将你困在了里面。如果我们无法建立信任,治疗将无法继续。”
丁浅的双手死死攥紧,指甲陷进掌心。
她当然明白沈医生的意思。
她以为自己准备好了,可身体却像有自己的意志,在抗拒着更深的袒露。
凌寒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声道:
“浅浅,如果今天状态不好,我们可以下次再继续。”
丁浅几乎要点头同意。
就在她想要退缩的这一刹那,沈医生平静地开口:
“丁浅,你有没有想过,‘她’之所以能一次次‘入侵’,正是因为你内心深处,从未真正关闭那扇欢迎‘她’的门?”
丁浅猛地一震。
沈医生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坚硬的外壳。
她闭上眼,闪回的不是自己承受的痛苦,而是凌寒每次为她担惊受怕时苍白的脸。
是他背上那道狰狞的、因她而生的伤疤。
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对沈医生说:
“继续。”
沈医生看向她:
“既然你决定继续,并选择我作为战友,就必须给予我绝对的信任。可以吗?”
“可以。”
“我建议尝试催眠治疗。”
“催眠?”
“不必紧张。”
沈医生解释道:
“它不会让你失去控制,而是帮你绕过过于强大的意识防御,与你内在的感受直接对话。你依然是这具身体绝对的主人,随时可以叫停。”
丁浅沉默了近一分钟。
最终,她死死攥紧的手缓缓松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