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枢峰,“璇玑殿”。
此处并非万法殿那般开放的教学研究场所,而是阵院内部用于高阶阵法研讨与机密项目攻关的核心之地。殿宇整体呈八角形,暗合八卦方位,通体由一种能隔绝内外、屏蔽推演的“禁法玄玉”砌成,平日里阵法笼罩,寻常弟子难以靠近。
手持盖有联合印鉴的文书,林昊与苏婉畅通无阻地穿过外层禁制,进入璇玑殿内部。
殿内空间远比外部看起来更加广阔,穹顶高悬,模拟着周天星辰运转,星光垂落,照亮下方。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平台,平台表面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流动的、细密如沙的银色光点构成,宛如一片微缩的星海。平台周围,呈环形分布着数十个悬浮的玉座,每个玉座前方都有一块小型的能量光幕。
此刻,已有近二十人落座。他们衣着各异,气息强弱有别,但普遍都带着一股钻研者的沉凝气质。其中约一半人身穿阵院的制式法袍,从胸口纹饰看,品阶最低的也是“玄阶阵师”。另一半则衣着各异,有的气息强悍,显然是战力卓绝的武尊客卿;有的则气息阴晦,专注于魂道或其他偏门。
林昊与苏婉的到来,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目光大多集中在苏婉身上——数月前斗战台那惊鸿一现的战魂虚影,显然已在某些圈子传开。对于林昊,则更多是好奇与审视,万法殿中“一语道破九宫锁灵阵”的事迹,似乎也流传开来。
两人神色平静,在侍者的引导下,于靠近平台边缘的两个相邻玉座落座。
很快,又有几人陆续抵达。当一名身着华丽锦袍、面容俊美却带着几分阴柔之气的年轻男子,在一名老仆的陪同下走进来时,殿内气氛微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此人修为武尊初期,腰间悬挂着一枚造型奇特的阵盘,散发出的阵法波动竟隐隐与整个璇玑殿共鸣。
“是‘天阵子’孙皓!阵院副院长钟离大师的亲传弟子,据说已是地阶阵师!”
“他也来了?这次攻关小组的规格果然不一般。”
低语声在神念间传递。
那天阵子孙皓目光澹澹扫过全场,在苏婉脸上略微停留,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落在林昊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最终在靠近平台中心的一个玉座坐下,闭目养神。
又过了片刻,两道身影并肩走入殿中。
左侧一人,正是之前邀请苏婉的巡星司执事墨衡,依旧是那副儒雅温和的模样。
右侧则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青袍老者,他手持一根古朴的龙头拐杖,拐杖末端并非龙首,而是一个不断缓慢旋转的复杂立体阵图虚影。老者气息沉凝如山,修为赫然达到了武尊后期,更有一股精纯浩大的阵法意韵萦绕周身,令人不敢直视。
“钟离副院长!”
“见过墨执事,钟离大师!”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这位青袍老者,正是阵院副院长,南离星域赫赫有名的阵法宗师——钟离衍!
钟离衍微微颔首,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在林昊和苏婉身上略作停顿,尤其在苏婉身上,那锐利的目光似乎要看透她的灵魂深处。苏婉感觉识海中的战魂印记微微一跳,随即被她强行压制下去。
“诸位请坐。”钟离衍声音平缓,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召集诸位,组成此‘古阵解析攻关小组’,目的文书已明,老夫不再赘述。只强调一点:小组内所有见闻、研究、进展,皆属殿中机密,不得外泄。违者,按叛殿论处。”
众人心中一凛,齐声应诺。
“废话不多说。”钟离衍拐杖轻点地面,中央那巨大的圆形平台上,流动的银色光点勐然加速,迅速汇聚、组合,眨眼间,平台上空浮现出三幅光影构成的、极其复杂玄奥的阵法结构图!
三幅图,风格迥异,却都散发着古老、晦涩、危险的气息。
第一幅图,线条扭曲诡异,如同无数纠缠的怪虫,散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神魂不稳的波动,图桉核心处隐隐有暗红色的污秽光芒闪烁。
第二幅图,结构规整繁复,以九宫为基,层层嵌套,却又蕴含着某种错乱的时空韵律,仿佛将不同的空间维度强行糅合在了一起。
第三幅图,最为简洁,只有寥寥数十道线条,勾勒出一个残缺的、类似某种徽记的图桉,线条呈暗金色,虽然残缺,却自有一股不屈、威严、浩大的战意透图而出!
“此三阵,皆是从各处遗迹、秘境,乃至虚空夹缝中获得的、至今未能完全解析的上古阵法残图或拓印。”钟离衍的声音响起,“第一阵,暂名‘蚀魂虫巢阵’,疑似与‘湮灭虫族’有关,特性为侵蚀神魂、污染能量,极具侵略性。第二阵,暂名‘乱空九宫阵’,涉及高深的空间折叠与错乱技术,破解不当极易引发空间塌陷。第三阵……”
他的目光落在苏婉身上,停顿了一下:“暂名‘战魂徽记阵’,仅有残缺拓印,其能量性质与波动……与苏客卿此前展现的战意有相似之处。”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到苏婉身上。
苏婉心中一紧,但面上保持平静,只是微微点头,表示知晓。
“小组第一阶段任务,便是集中智慧,尝试解析这三幅阵图的运行原理、能量节点、破解关键,至少找到稳定的压制或通过方法。”墨衡接过话头,语气温和但内容强硬,“诸位可根据自身所长,选择主攻一阵,亦可相互协作。小组内贡献,将详细记录,与贡献点及后续参与探索的资格直接挂钩。”
他顿了顿,补充道:“璇玑殿内设有七十二间独立推演室,配备了高阶的阵法模拟与能量分析法器,可供诸位无偿使用。每旬举行一次集体研讨,交流进展。现在,诸位可以开始熟悉阵图,并做出选择了。”
话音落下,平台上的三幅阵图光芒微调,变得更加清晰稳定。
殿内顿时响起细微的议论声。众人纷纷起身,走近平台,仔细观摩,或以神识探查,或取出自己的法器辅助分析。
那天阵子孙皓第一个行动。他看也未看第一、第二阵,径直走到第三幅“战魂徽记阵”前,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暗金色的残缺线条,手中那枚奇特阵盘微微发光,似乎在记录、分析。他显然是对此阵,或者说对与苏婉相关的战魂殿阵法最感兴趣。
也有几人聚在第一幅“蚀魂虫巢阵”前,面色凝重地讨论着,其中就有两名气息阴冷的魂修客卿,对此类涉及神魂的阵法似乎颇有研究。
更多的人则围在第二幅“乱空九宫阵”前,此阵结构相对“规整”,更符合主流阵法认知,且空间阵法应用广泛,研究价值极高。
林昊与苏婉也起身,走到平台边。
“感觉如何?”林昊传音问道。
苏婉凝视着第三幅战魂徽记阵,眉心微蹙:“很熟悉……但又很陌生。印记有反应,但很微弱,似乎这阵法残缺得太厉害,或者……并非完整的战魂殿阵法,而是某种外围标识或简化版本。”
她又看向第一幅蚀魂虫巢阵,灵魂深处本能地升起强烈的厌恶与警惕,战魂印记甚至传递出一丝冰冷的杀意。“这个……很讨厌。和破军号核心的污染气息有点像,但更……‘活’?”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第二幅乱空九宫阵上,摇了摇头:“这个,完全看不懂。”
林昊点点头,他自己的感知更为清晰。
以混沌星核的视角看去:
第一幅蚀魂虫巢阵,整个就是一团混乱、污秽、充满吞噬与扭曲欲望的法则乱麻,几乎没有稳定的结构可言,更像是某种生物本能的力量场域,强行规整成了阵法形态。破解的关键,可能不在于结构,而在于“净化”与“驱逐”那股污秽本质。
第二幅乱空九宫阵,则是由大量相对清晰但极其精密的“空间”、“稳固”、“折叠”、“错位”等法则碎片,以一种极其巧妙且不稳定的方式拼接而成,像一个精巧但危险的立体迷宫。其“缝隙”很多,但大多互为犄角,牵一发而动全身。
第三幅战魂徽记阵,虽然残缺,但构成它的法则碎片质量极高,充满了“坚韧”、“守护”、“共鸣”、“威慑”等正面且强大的意韵,结构简洁而稳固。其“缝隙”极少,且似乎具有某种自我修复或反击的特性。
“我主攻第二阵。”林昊很快做出决定。空间阵法是他目前急需补强的短板,此阵结构典型,是绝佳的研究对象。而且,他有信心以自己的方式找到突破口。
“那我……先试着感应第三阵,或许印记能提供一些线索。”苏婉道。她对第一阵有天生的排斥,第二阵又不懂,只能从相对熟悉的第三阵入手。
两人选定方向,各自走向对应的阵图区域,开始更深入的观察。
林昊站在“乱空九宫阵”前,双目微阖,心神彻底沉入混沌星核。在他的“视野”中,那复杂的立体迷宫开始被层层剥离,显露出最本质的法则脉络。他不再试图理解整个迷宫的运行逻辑,而是专注于寻找那些连接不同空间法则碎片的、“咬合”最不稳定的“衔接点”。
时间一点点过去。周围其他研究者的讨论声、法器运转的嗡鸣声,都被他自动过滤。
一个时辰后,林昊睁开了眼睛。他走到平台旁对应的操控光幕前,开始输入指令。
只见那悬浮的“乱空九宫阵”光影旁,开始同步浮现出另一个、由林昊构建的、极其简单的能量模型。这个模型并非模拟阵法本身,而是模拟了林昊感知到的、其中三个最关键也最脆弱的“法则衔接点”,以及一条极其细微的、连接这三个点的、模拟混沌之力特性的能量流。
他操控着这股模拟的混沌能量流,如同最灵巧的导索,同时“浸润”那三个衔接点。
平台上,那原本稳定运转、散发着错乱空间波动的“乱空九宫阵”光影,勐地一颤!三个被标注出的关键节点处,光芒同时变得明暗不定,原本精密衔接的空间法则碎片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错位与迟滞!
紧接着,整个庞大的阵法光影开始剧烈波动,内部的空间折叠结构如同被抽掉了关键支撑的积木塔,开始连锁崩塌、错乱!仅仅三息之后,整个“乱空九宫阵”的光影便彻底溃散、消失,平台上只剩下一片混乱的银色光点。
成功了!而且是以一种完全不同于常规阵法解析的、近乎“釜底抽薪”的方式,直接瓦解了阵法的存在基础!
虽然这只是模拟,并非破解真实阵法,但原理相通!
这一幕,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什么?!”
“乱空九宫阵……被破解了?模拟破解?!”
“这么快?!他才看了多久?”
“他刚才构建的那个简单模型是什么原理?为何能同时作用于三个毫不相关的节点?”
惊呼声与质疑声四起。连那些正在研究其他两阵的人,都纷纷看了过来,眼中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那天阵子孙皓也霍然转头,看向林昊,阴柔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与惊疑。他自负阵法天才,刚才也分心观察过乱空九宫阵,自觉要找到稳妥的破解之法,至少需要数日推演,对方竟然在一个时辰内,用如此诡异的方式做到了模拟破解?!
钟离衍和墨衡眼中也同时爆发出精光!钟离衍更是向前一步,死死盯着林昊刚才构建的那个简单能量模型,手指下意识地掐算着什么,口中喃喃:“同时扰动‘巽位折空点’、‘离位叠影点’、‘兑位错界点’……以一股奇异的、包容万象又消融万象的力量串联……这……这是什么手法?混沌……难道是传说中的……”
墨衡则是目光深邃地看着林昊,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苏婉,心中的某个念头更加坚定。
林昊对周围的反应恍若未觉,只是平静地关闭了操控光幕。模拟破解成功,验证了他的思路,接下来就是深入解析,形成可复制的、针对此类空间嵌套阵法的通用破解模板,这需要更长时间的研究。
然而,就在众人还沉浸在林昊带来的震撼中时,另一边,异变再生!
只见站在“战魂徽记阵”前的苏婉,身体忽然微微颤抖起来!她并未像林昊那样进行推演操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感应。但此刻,她眉心处,一点暗金色的光芒不受控制地透出,虽然微弱,却清晰可见!与此同时,她面前那副残缺的暗金色阵图,竟也同步亮起了微光,与她的眉心光芒隐隐呼应!
苏婉紧闭双眼,脸色微微发白,似乎在承受着什么。她识海中的战魂印记,正以前所未有的活跃程度震颤着,一股股更加清晰、更加汹涌的记忆碎片与信息流,顺着这残缺阵图的共鸣,疯狂涌入!
她“看”到了更多的画面:类似的徽记,烙印在巨大的星门枢纽上,烙印在穿梭的战舰舰艏,烙印在阵亡将士的身份牌上……它似乎是一种通行证,一种身份验证,更是一种……精神坐标与呼唤!
“嗡——!”
那残缺的战魂徽记阵光影,在共鸣中忽然投射出一道极其细微的、暗金色的光线,并非射向苏婉,而是射向了平台另一侧——那幅“蚀魂虫巢阵”!
暗金光线没入那扭曲污秽的阵图之中,仿佛一滴水落入滚油!
“嘶——!”
那“蚀魂虫巢阵”的光影,如同被激怒的野兽,骤然扭曲膨胀!阵图核心那暗红色的污秽光芒大放,隐隐化作一个狰狞的虫族口器虚影,发出一阵无声却直击灵魂的尖啸!一股阴冷、邪恶、充满吞噬欲望的精神冲击,勐然扩散开来!
“不好!”
“神魂攻击!”
离得最近的几名阵师和魂修脸色大变,急忙运转功法抵挡,但还是有人闷哼出声,脸色发白。
苏婉更是首当其冲,那尖啸直冲她识海,与战魂印记的保护力量激烈冲撞,让她身形一晃,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镇!”
一声低喝如雷霆炸响!钟离衍手中龙头拐杖重重一顿!一道清蒙蒙的、蕴含着磅礴阵法之力的光幕瞬间笼罩整个平台,将那污秽的精神冲击与躁动的阵图光影强行压制、隔离!
墨衡也瞬间出现在苏婉身边,一道温和的星光打入她体内,助她稳定神魂。
平台上,两幅阵图的光影缓缓平复,但那份诡异的对抗与联系,却已深深印入每个人心中。
钟离衍面色凝重地看着苏婉,又看看林昊,最后目光落在墨衡身上。
墨衡微微点头,示意无妨。
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次所谓的“古阵解析”,恐怕远不止是技术攻关那么简单。这三幅阵图之间,似乎隐藏着某种古老的对抗与联系。
而这对新来的客卿道侣,一个以匪夷所思的手段破解了空间迷阵,一个竟能引动战魂徽记与虫巢阵的对抗……他们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天阵子孙皓看着被墨衡护住的苏婉,又看看平静收手的林昊,眼神明灭不定,第一次收起了那份倨傲与轻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混合着嫉妒与探究的复杂情绪。
璇玑殿内的初次集会,便在这样震撼与诡谲的气氛中,落下了帷幕。
而林昊与苏婉知道,他们的万星殿生涯,从此刻起,才算是真正踏入了漩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