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烬走在巷子里，脚踩在水坑上，溅起一圈圈涟漪。水面晃了晃，映出他的脸，额头上那道红纹一闪就没了。他没多看，把令牌塞进衣服里面，贴着胸口放好。
风从巷口吹进来，有点冷。他抬手按了按肋骨的位置，那里疼得像被刀割过一样。每走一步，骨头都咯吱响一下，但他还是继续往前走，没有停下。
前面亮着一盏灯笼，挂在茶楼门口。门开着，可里面没人说话，也没人进出。只有二楼的一扇窗户透出光来。
他在门口站住了，没进去。
过了一会儿，窗户开了。一个人影走了出来，是古月儿。她穿着素色的长裙，手里提着一只青瓷茶壶，身后一个随从都没有。
她走到楼下，站定。
“你来了。”她说。
江烬没吭声。他盯着她看了两秒，才慢慢走进去。
茶楼不大，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木桌和两张椅子。桌上有个空杯子。古月儿走过去，放下茶壶，倒了一杯茶。
“坐。”她说。
江烬靠着墙坐下，背对着外面。右手还按在胸口，能感觉到令牌传来的温度。
古月儿坐在他对面，手指轻轻敲了三下桌面。
“中州北边的三个哨岗，七天前断了消息。”她说，“墟渊的地脉有魔气冒出来，不是自然现象。”
话刚说完，楼梯响了。
钱多多从楼上下来，手里摇着金算盘，脸上笑嘻嘻的。
“不止北边。”他说，“天机楼的阵盘显示，阴煞潮提前半个月开始涌动，方向直指中州外圈的四个镇子。这肯定不是巧合。”
江烬低头看着桌上的茶杯。
热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杯壁发白，边缘有一圈淡淡的痕迹。
他没抬头，掌心却慢慢发热。一团小小的火苗在他右手指尖跳了一下，随即被他压进茶杯的边缘。
一道赤红色的纹路顺着杯沿爬上去，像烧出来的印记。
“合作可以。”他说，“但江家的事，古家不准插手。”
古月儿看着那道火痕，没说话。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杯沿上。
那道火纹忽然动了。它扭曲着往上爬，在空中拉出一条细线，转眼变成一只小小的凤凰虚影。翅膀展开，绕着茶杯飞了一圈，然后碎成火星，消失了。
“当然。”她说，“古家只对付魔气。”
钱多多一拍桌子，算盘打得噼啪响。
“好！古家出情报，焚天谷出力，天机楼出钱——这局稳了！”他咧嘴一笑，“我明天就把资源清单送过来。”
江烬没理他。
他的目光还在古月儿身上。刚才那一指，不只是回应，更像是试探。她在试他的功法，也在展示自己的本事。
他知道空灵体质特殊，能感应天地变化。但她能直接引动焚天诀留下的火纹，说明她的控制力比以前强太多了。
“你为什么选这个时候谈？”他问。
古月儿低头看了看茶壶。
“因为再晚，就来不及了。”她说，“魔气已经渗到地表三十丈深，要是不封住源头，三个月内主脉就会裂开。到时候，中州守军挡不住，焚天谷也保不住。”
江烬没说话。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论道会之后，他调动军令鼓，唤醒了三千守军。但军队只能守城，没法下到地底查源头。
而他自己现在这副样子，走路都费劲。战体崩坏，经脉空虚，要是强行催动焚天诀，只会伤得更重。
“你需要时间恢复。”古月儿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我可以给你找个安静的地方，隐蔽、安全，不会有人打扰。”
“条件呢？”江烬问。
“没有条件。”她说，“我只是想做该做的事。”
钱多多插嘴：“别信这话，古家做事哪有免费的？不过嘛……”他嘿嘿一笑，“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怕这是玄天阁的局？放心，天机楼盯了屈寒山三天，他的人根本没接触过古家的任何密道。这次见面，是她自己决定的。”
江烬终于抬眼看他。
“你确定？”
“我拿命担保。”钱多多收起笑容，“再说，我要是骗你，你现在就能杀了我。”
江烬没动。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风吹着窗外的灯笼，光影晃了晃。茶杯里的残茶泛起一圈圈波纹。
他缓缓松开按在胸口的手，把令牌挪开一点。那股热还在，但不像之前那么烫了。
“合作的前提是共享情报。”他说，“你要我信你，就得先告诉我你知道什么。”
古月儿点点头。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玉佩，放在桌上。玉是青灰色的，表面刻着一道裂痕一样的图案。
“这是古家祖传的‘地脉图’残片。”她说，“上面标了三处魔气最活跃的地方。其中一处，就在焚天谷西北方八百里。”
江烬盯着那块玉。
他知道焚天谷附近确实不对劲。前几天夜里，山谷外的石头莫名其妙炸开，地面震动，好像地下有什么东西在撞。
“还有件事。”古月儿继续说，“魔气里残留着意识，不是普通的邪物。它在模仿活人的念头，想连上修士的神识。我已经见过两个探子，因为这个走火入魔了。”
钱多多接话：“天机楼也丢了三个暗桩。他们最后传回来的消息都一样——‘它在听’。”
江烬皱了皱眉。
他在论道台对战屈寒山时，也听到耳边有低语。当时以为是功法反噬，现在看来，可能是魔气在干扰。
“所以你不只是要联手抗魔。”他说，“你是想用我的血脉，去破那个源头？”
古月儿没否认。
“太古焚天血脉能烧尽一切邪祟。”她说，“而空灵体质能感知魔气流向。如果我们配合，成功的几率比单独行动高得多。”
江烬冷笑一声。
“听起来像是一场交易。”
“本来就是。”她说，“我没有感情包袱，你也别指望我会为过去道歉。我们只是走在同一条路上，暂时目标一致。”
江烬看着她。
她的眼神很平静，不闪躲，也不压迫人。就像在说一件平常事。
他忽然觉得累。
不是身体累，是心里累。
从边城逃出来，一路杀到现在，他早就明白这个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但这一局，他必须接。
因为魔气不只是威胁中州，也威胁焚天谷。那是他唯一的根。
他抬起手，掌心又燃起一丝火光。火焰落在茶杯上，沿着之前的火纹重新烧了一遍。
这一次，火纹更深了，也更清楚了。
“这个印记。”他说，“以后只要是带着同样火纹的东西送到我手上，我就当是你亲自下令。”
古月儿伸手，指尖轻轻划过那道火纹。
火光顺着她的皮肤爬了一寸，又退了回去。
她嘴角微微动了动。
“我记住了。”
钱多多站起来，拍了拍手。
“行了，话说到这儿，也算定下来了。”他说，“明天我在天机楼等你们，把四镇布防图和资源分配列出来。江烬，你最好别迟到，不然我可要把价格翻倍。”
说完，他转身走上楼，脚步声渐渐消失。
茶楼里只剩下两个人。
江烬闭上眼，靠在墙上。
他不想在这儿待太久。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危险。但他不能走得太急，否则显得不信守承诺。
古月儿起身，把玉佩收回袖子里。
“我会安排静地。”她说，“今晚子时前，会有人来接你。地址不会提前告诉你，这是规矩。”
江烬睁开眼。
“我只有一个要求。”他说，“来的人，不能带兵器。”
“可以。”她说，“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说。”
“如果你发现魔气源头跟上古有关……”她顿了顿，“别一个人冲进去。叫上我。”
江烬盯着她看了几秒。
然后点头。
古月儿转身走向门口。
她的脚步很稳，裙角轻轻扫过地面，没有回头。
江烬坐着没动。
茶杯还在桌上，火纹还没散。那只凤凰的影子好像还浮在空中，淡淡的。
他伸手摸了摸胸口的令牌。
温度正常。
但他知道，有些事已经开始变了。
他站起来，腿有点软。扶了下桌子才站稳。
门外的夜风更大了。
他走出去，站在茶楼的台阶上，望着街道尽头。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
梆——
梆——
梆——
三更了。
他刚迈出第一步，忽然停住。
左手腕内侧，皮肤底下有一丝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