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仙谷晨雾如轻纱似练，漫卷谷中尚未散尽，千余种灵草翠叶凝珠，晶莹露珠折射着东方天际初升的熹微晨光，灵草间偶有彩蝶振翅，翅尖沾着的露珠坠落，砸在青石上溅起细碎水光，将这方专为疗伤静养设下的秘境衬得愈发清寂悠远。苏衍盘膝坐于聚灵阵中央的青石台上吐纳，周身萦绕的淡绿灵气如灵蛇缠络，循着“长春功”的经脉图谱缓缓渗入丹田——自昨日清晨至今日辰时，一日一夜的潜心调息间，他此前为维系陈墨与林玥生机而耗损的真气已复七八成，连往日因连日奔波、心神紧绷而紧蹙的眉峰，也难得舒展了些许，眉宇间的倦色淡了不少。不远处石屋前，陈墨握着一柄浸过灵泉的木剑轻挥，一招“流云穿袖”挥出，木剑带起的风势已能吹动廊下悬挂的铜铃，发出“叮铃”轻响，剑风虽仍带几分滞涩，却已渐复往日凌厉章法；廊下竹椅上，林玥斜倚椅背，手中捻着一片刚采的“凝魂草”叶片，想起昨日玄机子说此草能温养魂魄，便忍不住多捻了片刻，指尖轻碾便溢出清苦回甘的淡香，她眸中虽余几分病弱倦意，却已重拾往日清亮神采，正静望着陈墨练剑，见他招式渐稳，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浅淡笑意。
这般安宁祥和的氛围，却在辰时三刻被一声尖锐鸟鸣骤然划破。清脆啼鸣自谷口穿雾而来，声线急促尖锐，裹着穿透晨雾的焦灼，绝非谷中啄食灵果的寻常禽鸟所能发出——那声音里带着苏家传信青鸟独有的“三叠啼”，一声急过一声，像是在催促着什么。苏衍心头猛地一凛，周身灵气瞬时收束如丝，刚收功起身站稳，便见一道青影如出鞘青锋破雾而来，翅尖带起的气流掀动廊下竹帘，竹帘上绣着的道家八卦图案随之轻晃，带出细碎声响，而后稳稳立在丹房雕花窗棂之上。那鸟通体覆着油亮如缎的青羽，晨光下泛着冷冽金属光泽，尾羽末端整齐缀着三抹雪白绒羽，正是苏家世代相传、由先祖亲手驯化的传信青鸟——此鸟性通人意，更能凭血脉气息辨识苏家嫡系，寻常人即便捕获也无从役使，族中规矩，非“血脉濒危”“宅府倾覆”“秘宝遭劫”这三种死局，绝不动用这仅存的三只传信鸟之一。
“是家中传信青鸟！”苏衍声线已不自觉带上微颤，脚步急切跨至窗前，指尖下意识抚向腰间系着的苏家玉佩——那玉佩与青鸟血脉相通，此刻正微微发烫，印证着危机的真实性。青鸟见到他，歪头亲昵蹭了蹭他指尖，鸟爪系着的拇指大小楠竹竹筒此刻格外扎眼，竹筒上还沾着几处草屑与泥点，显是长途跋涉所致。那竹筒取自南疆百年楠竹竹节，经苏家秘传的“沉水烘”工艺烘干后坚若磐石，外层还涂着以蜂蜡、松脂混合制成的防水蜡，纵使暴雨狂风中长途穿行，也能保内里书信完好。苏衍指尖轻颤解开竹筒系着的细麻绳，那麻绳是母亲亲手搓制的棉麻线，此刻已被青鸟的爪尖磨得有些起毛，指腹触到筒身时，竟清晰觉出一丝未散的焦灼余温——以青鸟的飞行速度，从苏家老宅至药仙谷需三日路程，此刻竟一日半便到，显然是日夜兼程、不眠不休穿越了数千里山路，途中怕是连停歇饮水的功夫都没有。
竹筒封口钤印的苏家梅花私章纹路清晰完好，那私章由赵伯掌管，除他之外无人能仿，说明书信未遭他人动过手脚。苏衍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拔开塞子，从筒中倒出一卷叠得齐整的麻纸，麻纸是苏家老宅特有的“韧皮纸”，吸水性极强，此刻却干燥异常，显是防护得当。展开瞬间，管家赵伯熟悉的楷书映入眼帘，可往日沉稳端方、如刻如凿的笔锋此刻却潦草凌乱，“焚天阁”三字甚至写得有些扭曲，几处墨迹因执笔之手剧烈颤抖而晕染，在麻纸上洇出深色痕迹，像是滴落在纸上的泪痕。“是赵伯的字迹！”苏衍心猛地一沉，如坠冰窖——赵伯十六岁便入苏家为仆，跟着祖父经历过“黑风寨劫营”“魔教夜袭”“丹药失窃”三次家族危机，每次都能从容应对、笔录清晰，能让这位历经风浪的老人笔锋失稳至此，必是天塌般的祸事无疑。
“焚天阁围老宅，阁主亲至。”开篇七字如九天惊雷炸响在苏衍耳畔，他呼吸瞬时凝滞，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握信纸的手指下意识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连掌心都沁出了冷汗。“老太爷为护地下镇压屏障，耗尽毕生修为沉眠；夫人被掳，囚于老宅地牢深处。”每读一字，苏衍的面色便惨白一分，指尖的力道几乎要将薄纸捏碎，纸上的字迹在他眼前渐渐模糊——祖父的“金刚护体功”已臻化境，寻常高手根本伤不了他，竟要耗尽毕生修为才能护住屏障，可见焚天阁的攻势有多猛烈；母亲自幼体弱，从未习武，落入焚天阁手中不知要受多少苦楚。待目光扫到“阁主放言，三日内携所有碎片归宅，否则母子阴阳相隔！速归！”几句时，他浑身猛地一震，如遭重锤击胸，喉头一甜险些呕出血来，双手再也托不住那薄如蝉翼的麻纸，信纸“飘”落在青石板上，声响轻得几不可闻，却如重锤狠狠砸在三人的心尖，震得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苏衍！何事如此失态？”陈墨最先察觉异状，他本在练剑，见苏衍身形摇晃，手中木剑“笃”地插入身前泥土，剑身震颤着发出“嗡嗡”轻鸣，一个箭步上前俯身捡起信纸，目光如电般扫过字迹，刚有血色的脸庞瞬时铁青如寒铁，指节因用力攥着信纸而泛白，连指尖都在轻颤——他与苏衍自幼相识，深知苏家老宅的防御有多坚固，连焚天阁阁主都亲自出手，这场危机绝非寻常。林玥也猛地撑着廊柱起身，不顾体内未愈的伤势，踉跄着挪到苏衍身旁，伸手便要扶他，指尖刚触到苏衍的胳膊，便觉他浑身冰凉如铁。待凑身共读完毕，林玥亦是花容失色，樱唇紧抿，下意识攥紧苏衍的衣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红痕也浑然不觉，脑海中已浮现出苏衍母亲温厚慈爱的模样，心中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助苏衍救出亲人。
“祖父……母亲……”苏衍声音沙哑得似经砂纸反复打磨，喉间仿佛堵着滚烫的棉絮，每一个字都透着撕心裂肺的痛楚，连完整的话语都难连贯。祖父是他此生最敬重的脊梁，自小教他读书习武、传他苏家心法，在他被同辈子弟嘲笑“资质平庸”时，是祖父握着他的手一遍遍地练剑；母亲更是他心尖最软的牵挂，纵使家族最艰难时，也总能省下口粮给他买爱吃的糖糕，从未让他受过半分委屈。如今一人沉眠不醒、一人身陷囹圄，威胁者更是手段狠戾、视人命如草芥的焚天阁阁主，竟要他携关乎天下安危的“镇界碎片”赴险——老宅火光冲天、祖父倒在屏障前的苍老身影、母亲被锁链缚住时绝望的眼神，一幕幕在他脑海中交织翻涌，几乎要将他的心神彻底撕裂，若非腰间玉佩仍在发烫提醒着他尚有责任，他险些便要心神俱裂。
“苏衍，沉住气！”陈墨用力按住他的肩膀，掌心力道带着沉稳的安抚，声线沉如千年磐石，“此刻慌乱非但救不了人，反会乱了方寸！三日期限迫在眉睫，我们必须即刻动身，迟一分，伯母和苏老爷子便多一分危险！”他说着，伸手拍了拍苏衍的后背，以自身真气渡入一丝，帮他平复翻涌的心绪。林玥也强压下心头的惊悸与担忧，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声线虽仍带着病弱的轻颤，却字字坚定：“事不宜迟，这便启程。我修为虽未全复，但师门传下的‘踏雪无痕’轻功尚在，赶路时我走在前头，可为你二人探查埋伏、清理小股追兵，略尽绵力。”她说着便要转身去石屋收拾行囊，单薄的身影因情绪激荡而微微颤栗，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往日的娇弱此刻已被同仇敌忾的坚定取代。
“行囊已为你们备好，无需收拾。”一道沉稳的声线自丹房内室传来，玄机子提着一个绣着云纹的青布囊缓步走出，往日淡然含笑的眉宇间，此刻凝着化不开的凝重，道袍袖口绣着的太极图在晨光下流转，手中拂尘的银丝虽微乱，却仍透着宗师气度。他将布囊递与苏衍，又从宽大的道袍袖中取出一枚莹白如玉的瓷瓶，郑重地塞至他掌心：“囊中耳食是谷中灵米混合蜂蜜制成的压缩饭团，每颗可抵一日饥饱，还配了两袋清水囊，密封极好；伤药除了寻常金疮药，更备了两瓶‘金疮断续膏’，此膏以‘续断’‘骨碎补’等奇药熬制，即便筋骨断裂也能应急；另有三张我亲绘的隐身符，以朱砂混合百年灵血绘制，符纹采用‘道家隐字诀’，可隐匿气息半个时辰，避得焚天阁寻常弟子的探查。瓷瓶内是三枚续命丹，以千年人参、天山雪莲心、海底紫河车等七味奇珍炼制，耗时三年方成，你祖父耗毕生修为沉眠，此丹可吊其生机七日，为你们争得一线回旋余地。”
苏衍握着冰凉的瓷瓶，细腻的瓶身触感让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他抬头望向玄机子，眸中满是难以言喻的感激与愧疚：“前辈，我等本应在此静养三日，待伤势痊愈再作打算，如今却因家族变故惊扰前辈清修，还要劳烦前辈费心筹备这些物资……”“亲人性命重于泰山，修行之事来日方长，何谈惊扰？”玄机子抬手轻轻打断他，声线郑重如古寺铜钟，“焚天阁阁主亲自动手，绝非只为掳走你母亲那般简单。他真正觊觎的，一是你手中那半块‘镇界碎片’——此碎片与苏家老宅的屏障相辅相成，集齐四块便能掌控屏障；二是苏家老宅地下世代守护的‘玄黄屏障’——那屏障镇压着上古蚩尤残魂，一旦破损，残魂出世便会掀起血雨腥风，整个中原武林都将遭殃。此去凶险万分，切记不可逞匹夫之勇，若事不可为，必先保自身性命——留得青山在，方能图后续营救之事，切不可因一时冲动葬送了性命。”
“晚辈谨记前辈教诲！”苏衍用力点头，将瓷瓶紧紧揣入怀中贴肉的位置，冰凉的触感传遍全身，让他愈发清醒冷静。他俯身捡起地上的信纸，小心翼翼地折了三折，塞进衣襟内侧的暗袋中——那暗袋是母亲亲手缝制的，最是隐秘安全。而后对着玄机子深深一揖，腰杆弯至极致，额头几乎要触到地面：“前辈两度出手相救，先救我等性命于危难之际，再解家族灭顶之危，此恩如再造之德，苏衍此生不敢或忘！待我救回祖父与母亲，必当重返药仙谷，执弟子之礼侍奉前辈左右，无论是炼丹制药还是守谷护院，皆听前辈差遣，效犬马之劳以报大恩！”陈墨与林玥亦随之躬身行礼，腰身弯得极低，眸中满是同仇敌忾的决绝——苏衍的事便是他们的事，纵使前路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也绝不会有半分退缩。
玄机子上前两步，伸手轻轻扶起三人，目光先是落在苏衍苍白却异常坚定的面庞上，再依次扫过陈墨紧绷的下颌与林玥攥紧的双拳，沉声道：“焚天阁阁主‘赤练子’绝非易与之辈，此人五十年前便已成名，修为已至大宗师巅峰，更练就了邪功‘焚魂大法’，能吸人修为、乱人心神，当年武林大会上，三位一派之主联手都未能将他拿下。你三人即便处于全盛之时联手，也绝非其敌手。这是我的信物，”他递过一枚黑色木牌，“你等下山后直奔清风镇，寻镇东‘快马张’的马场，报我‘玄机子’名号，他是我当年救过的故人之子，自会为你们备下三匹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马鞍旁还会备好干粮与水囊。另外，我已用‘千里传音符’传信给武当山的清虚道长——他与我有过命之交，为人侠义，定会率武当精锐弟子于半路接应。切记，非到生死关头，切勿与焚天阁阁主正面相抗，保存实力、伺机救人方为上策。”
“多谢前辈思虑周全！”苏衍双手接过玄机子递来的黑色木牌，牌身乃千年阴沉木所制，入手沉重，正面刻着古朴苍劲的“玄”字，背面隐刻着药仙谷的谷徽——一株衔着丹药的灵芝，边缘还包着一圈细铜，显是极有分量的信物。他不再多言，将木牌塞进腰间的革囊，转身对陈墨与林玥沉声道：“走！”陈墨颔首，快步上前扶住林玥的手臂，小心避开她仍虚弱的腰身，低声道：“小心些，我扶着你。”林玥点了点头，强忍体内不适运起轻功。苏衍率先迈步，足尖点地时已施展出苏家的“踏云步”，身形如离弦之箭般穿出丹房。三人踏着晨露，朝着谷口方向疾驰而去，青鸟在他们头顶盘旋两匝，发出一声清越嘹亮的鸣叫，振翅飞至前方数丈处，似在为他们引路，又似在探查前路安危，青羽在晨光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玄机子立在丹房门口，望着三人渐远的身影被晨雾渐渐吞噬，直至再也看不见踪迹，眸中凝着的沉郁久久未散，终是轻轻喟叹一声。他俯身捡起地上的木剑，剑身上还残留着陈墨练剑时的淡淡真气，指尖抚过剑身纹路，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凝重：“焚天阁蛰伏三十年，招兵买马、搜罗邪功，终究还是对苏家动手了。那玄黄屏障若真破损，上古蚩尤残魂出世，整个中原武林都将遭逢灭顶浩劫，届时生灵涂炭，后果不堪设想……”他顿了顿，抬手摸了摸腰间的传音符，“清虚那边应当已经收到消息，只盼这些后生能守得住本心，不被仇恨冲昏头脑，更能逢凶化吉，扛过这道关乎家族与武林的难关。”言罢，他转身缓步步入丹房，从书架最上层取出一张泛黄的古地图，地图以朱砂标记着“苏家老宅”的位置，周围还绘着数道隐秘山道——那是他年轻时探访苏家时绘制的。他指尖在地图上反复摩挲，最终落在老宅后方的一道“断龙崖”标记上，久久沉思，似在筹谋后续的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