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缓缓停在大风厂门口,车门打开。孙连城扶着车框走下来,脚步稳了稳。
他手还按在胸口,那里贴着纱布,外面是染过血的U盘,已经上传备份,但没离身。
郑西坡紧跟着下车,抬头看了看厂区大门。铁门半开,锈迹斑斑,里面黑压压站着一群人。没人说话,也没人动,都在等。
陈岩石就站在最前面,拄着拐杖,手里举着一支火把。火焰跳动,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
他没穿军装外套,只套了件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
孙连城一步步走过去。脚步声踩在水泥地上,清晰可闻。他在陈岩石面前站定,抬手敬了个礼。
“陈老,我回来了。”
陈岩石看着他,点了点头,没说话。然后慢慢抬起手,把火把递了过来。
“四十年前,我举着这个,守了一夜。那时候厂里要拆设备,有人想半夜运走。
我没让。今天轮到你了。”
孙连城接过火把,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他低头看了眼火焰,又抬头看向厂区。
工人们依旧沉默,但眼神变了。
郑西坡立刻转身挥手:“搬桌子!拿喇叭!挂布!”
几个工人从角落拖出一张旧办公桌,擦干净摆在火把旁边。
有人找来一块白布,用铁丝撑起挂在两根钢管之间。还有人架起扩音器,试了试声音。
孙连城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铺在桌上。那是他随身带的星图,边缘有些卷,背面写着几行小字。
他用手压平,抬头对郑西坡说:“拿图钉来。”
图钉拿来后,他一个个钉住星图四角。
然后指着北斗七星的位置:“这里放贷款进度,每天更新。这边,挂诉求榜,工人有什么问题,写上去。”
郑西坡点头:“我去找人做牌子。”
“不用牌子。”孙连城说,“直接写。谁有事,自己来写名字和事由。公开透明。”
旁边一个年轻工人问:“要是有人乱写呢?”
“那就当场对质。”孙连城说,“我们不怕问题,怕的是藏着掖着。”
人群开始动起来。有人去翻仓库找彩纸,有人登记名字准备值班。
一个老师傅抱着一摞旧棉被走出来,放在桌旁:“夜里冷,守的人能盖。”
孙连城看着这些动作,没阻止,也没夸。他知道,这时候不需要说话,需要做事。
他转头看陈岩石:“您先回去休息吧,后面的事,我们来。”
陈岩石摇头:“我不走。今晚我还要守。”
“您已经守了几十年。”
“所以更不能断在我手里。”
孙连城没再劝。他明白这老人的意思。这不是任务,是交代。
火把还在烧。孙连城把星图重新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北斗七星正对着厂区主路方向。
然后从口袋掏出七张不同颜色的便签纸,分别写下:资金追踪、政策咨询、舆情反馈、法律援助、生产自救、安全巡逻、对外联络。
每写一张,就贴在对应的星星下面。
“七个点,七个组。”他说,“每个组十个人,轮班上。今天就开始。”
郑西坡立即组织报名。
不到十分钟,名单就贴在了白布旁边。工人们一个个上前签字,有人不会写字,就按手印。
有个中年女人拿着饭盒走过来,放在桌上:“刚蒸的馒头,还有热粥。”
孙连城看了她一眼,点头致谢。他没吃,但让人分给了值夜的工人。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落下去,天黑了。厂区里的灯陆续亮起,大多是临时接的电线,光线不稳,但够用。
孙连城站在星图前,看了一会儿。
然后低声对郑西坡说:“明天早上,审计组会来查账。我们要准备好所有原始凭证,一份都不能少。”
“蔡成功那边呢?”
“他已经去了省纪委,带着证据。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守住这里,不让任何人趁乱动手。”
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声。像是卡车,不止一辆,正在靠近。
郑西坡皱眉:“这么晚,谁会来?”
孙连城没回答。他看了看四周,对身边人说:“关掉一部分灯,留星图这边亮着就行。”
灯光陆续熄灭。厂区陷入半暗,只有火把和星图周围还亮着。
“所有人,原地待命。”孙连城说,“不准挑衅,也不准后退。”
工人们默默站好位置。有人手里拿着扳手,有人扛着铁棍,没人喊口号,也没人说话。
陈岩石站在最前面,火把高举。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映在墙上像一座碑。
卡车的声音越来越近。车灯穿透夜雾,照在厂门口的水泥地上,形成两道刺眼的光柱。
第一辆车在五十米外停下。引擎还在响。
孙连城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火把边上。他没喊话,也没动。
第二辆车也停了下来。第三辆缓缓靠前,几乎要贴到大门。
驾驶室门打开,一个人影跳下车。穿着深色夹克,戴着帽子,看不清脸。
那人朝这边走了几步,停下。
孙连城盯着他。
那人抬起手,摘下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