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刚驶上高架匝道,司机握紧方向盘,车速提了上去。
孙连城靠在后座,手还压着档案袋,蔡成功坐在旁边,呼吸渐渐平稳了些。
街道两侧的楼影快速后退,天光微亮,雾气未散。前方路口空无一人,道路笔直。
突然,右前方一条窄巷里冲出一辆黑色SUV,没有鸣笛,也没有减速,直直撞向副驾驶位置。
撞击来得极快,车身猛地一歪,安全气囊瞬间弹开,发出沉闷的爆响。
孙连城头撞在前排座椅上,耳朵嗡鸣,视线模糊了一瞬。
他用力眨眼,透过碎裂的后视镜,看见路边站着一个人影——王文革。
他就站在巷口阴影里,脸朝这边,眼神冷得像铁。
那人没动,也没喊,只是看着。
孙连城心头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外面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救护车的警笛由远及近,红蓝灯光划破清晨的安静。
医护人员打开车门,迅速检查伤情。
孙连城额头有擦伤,脖子有些僵硬,但意识清醒。他们用担架把他抬出来时,他还在回头,想再看一眼那个巷口。
人不见了。
担架被推进救护车,车门关上。引擎启动,车子调头往医院方向去。
刚开出不到五十米,车窗外有人拍打车门。司机停了车,郑西坡从外面扒开车窗,满脸是汗,衣服也被雨水打湿。
他一句话没说,直接把一个U盘塞进孙连城手里。
那U盘边缘沾着血,暗红色,已经发黑。
“老王让我交给你的。”郑西坡声音低,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说……对不起。”
孙连城手指收紧,U盘硌着掌心。他抬头:“他在哪?”
郑西坡摇头:“我不知道。他昨晚就没回宿舍,今早我接到他电话,说东西放在我家门口。
我去拿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他受伤了?”
“左臂上的旧疤裂开了,流了不少血。他自己包扎过,但没处理好。
这血……是他自己的。”
车厢里静了几秒。孙连城盯着手中的U盘,指腹蹭过表面的血渍。
他知道王文革不是轻易低头的人,更不会随便道歉。
“他说什么了?”他问。
“就一句‘对不起’。别的没说。但他让我转告你,这东西不能晚交。”
孙连城慢慢把U盘翻过来,看到背面贴着一张小标签,写着一串数字:0718-23:45。
那是录音时间。
他闭了会眼,脑子里过了一遍银行断贷的时间线。批文签署是七月二十五日上午九点,这份录音是在七天前的夜里录的。
早于决策,却可能藏着真正的指令来源。
“谁和谁的通话?”他睁开眼。
“银行行长和赵瑞龙的秘书。”郑西坡低声说,“内容我没听全,
但有一句很清楚——‘钱照拨,人照办,只要大风厂倒不了,咱们就不算输’。”
孙连城胸口一沉。
这句话不是私下交易,而是明确指令。
说明在贷款被截断之前,有人已经在布局如何控制资金流向。而真正动手的,可能是被推出来顶罪的人。
他想起蔡成功跪在地上喊“是我干的”那一幕。那么多人盯着,他若不说,当场就会被当成弃子。可王文革呢?
他为什么会在现场?是来阻止他们,还是……另有目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孙连城问。
郑西坡沉默了一会:“我不知道他是帮谁。但我了解老王,他不会害你。
如果他出现在那里,一定是有原因的。”
“可他没露面,也没拦车。”
“也许他拦不了。也许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告诉你真相。”
孙连城没再说话。他把U盘放进内袋,贴着胸口的位置。那里还贴着纱布,伤口隐隐作痛。
救护车继续前行,穿过两个街区。前方就是市人民医院的大门。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云端同步提醒:U盘文件已加密上传,存储成功。
他松了口气,抬手看了眼时间:八点十七分。
“不去医院了。”他说。
司机和医护人员都愣住。
“掉头。”他坐直身体,声音不大,但很稳,“去大风厂。”
“你受伤了!”护士拦住他,“至少要拍个片子!”
“不严重。”他说,“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我。”
郑西坡看着他,忽然开口:“厂门口已经有人守着了。陈老也在,从昨晚一直没走。”
孙连城点头:“那就更好了。我们不能等别人来定局,得自己先把棋摆好。”
救护车缓缓调头。车窗外,城市逐渐苏醒,街边店铺陆续开门,行人多了起来。
没人再提王文革的事。但那个名字像一块石头,压在每个人心里。
车子拐上主路,速度提了起来。孙连城靠在座位上,手一直按在胸口。U盘还在那里,带着体温,也带着血迹。
他不知道王文革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那句“对不起”是对谁说的。
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事情已经变了。
不再是查一笔贷款那么简单。
而是有人在用命递证据。
车行至半路,孙连城忽然让司机靠边停下。他打开车门,走到路边一家打印店门口。
“十分钟。”他说,“我要把录音转成文字稿。”
郑西坡跟下来:“万一被人发现?”
“现在已经没有秘密了。”他说,“只有谁先拿到证据的问题。”
打印店老板一脸疑惑,但还是接过了设备。孙连城站在柜台前,盯着屏幕加载进度条。
郑西坡站在门口望风。街上人来人往,一辆环卫车慢悠悠开过,水花溅在路边台阶上。
进度条走到一半,孙连城的手机又响了。陌生号码。
他按下接听,没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孙区长,命挺硬啊。”
是祁同伟的声音。
“你的人动作不小。”对方说,“不过有些东西,不该听的,听了反而活不长。”
孙连城把手机拿开一点,看了眼来电显示,然后挂断。
他转身对老板说:“加快点。”
十分钟后,纸张打印完毕。他拿起文件,快速扫了一眼。
第三段有句话被反复强调:“高书记那边已经通了气,只要账面干净,后面的事自然有人收尾。”
高书记。
不是高育良,就是高小琴背后的势力。
他把文件折好,塞进衣袋。走出店门时,风吹过来,带着一丝凉意。
郑西坡问:“接下来怎么办?”
“去厂门口。”他说,“把这份东西当着所有人的面念一遍。”
“不怕激化矛盾?”
“矛盾早就存在。”他说,“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所有人看清,谁在背后动手。”
他们重新上车。救护车再次启动,驶向大风厂方向。
太阳升起来了,照在城区的高楼之间。远处厂区烟囱静静立着,像一座沉默的碑。
孙连城靠在座位上,闭了会眼。再睁开时,目光落在前方道路上。
一辆摩托车正从侧街驶出,骑手戴着头盔,没挂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