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龙城,明军临时帅府。
大堂之内,气氛凝重。李二苟、刘长青、沈廷扬、林锐四人围坐在一张铺着安南及周边海域地图的桌案前。
李二苟率先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咱们的两位‘盟友’按捺不住了,在蕉林里偷偷会了面,还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刘长青接口道,语气平静却带着寒意:“意料之中。恐惧和野心会驱使他们做出不理智的选择。根据内线情报,他们寄希望于南边的红毛夷,荷兰人。”
海上布网——沈廷扬的决断!
海军司令沈廷扬闻言,目光立刻投向了地图上的南海区域。
他手指点向巴达维亚(雅达维亚)方向:“荷兰人狼子野心,台员(台湾)之败岂能甘心?他们若来,必是抱着复仇与重新夺回据点之心。”
他随即提出了应对之策:
1. 调动郑氏水师:“立刻以海军司令部和内阁的名义,向郑芝龙发出命令。他的福建水师对南洋航路、西洋战舰习性最为熟悉。
令其主力前出至吕宋(菲律宾)以西、暹罗湾以东海域,进行‘例行巡航’,实则密切监视任何从巴达维亚方向北上的西洋舰队动向。一旦发现,不必接战,立即以快船通报于我主力舰队!”
2. 诱敌陷阱:“我主力舰队,‘镇海’、‘定波’等舰,不能龟缩港内。应大张旗鼓地在涂山港外海进行日常操练,示敌以弱,亦可作为诱饵。同时,派出轻型快艇,巡逻附近海岛、岬角,构建预警体系。”
沈廷扬语气斩钉截铁,“海上之事,交由我海军。只要荷兰人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李二苟点头:“海上就拜托沈司令了。需要陆师如何配合,尽管开口。”
坚壁利炮——林锐的蓝图。
工部左侍郎林锐的目光则始终停留在涂山港的规划设计图上。他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眼镜(小型放大镜),沉稳地说:
“港口与炮台,是舰队根基,亦是岸防生命线。请沈司令放心,我设计的炮台,将充分利用地形,形成交叉火力。
炮台本身采用半地下式堡垒结构,前墙以三合土(石灰、黏土、砂石)夯筑,厚达一丈,足以抵御重炮轰击。”
他指着图纸上的关键点:“所有炮位,将优先部署我军射程最远的重型长管舰炮。待炮台建成,其射程将覆盖港口外海主要航道。
荷兰战舰若想靠近港口,必先于我岸防火力下沐浴一番弹雨!在建期间,我会先构筑临时炮位,确保工程安全。”
釜底抽薪——刘长青的软刀子。
听完军事和工程部署,政委刘长青缓缓开口,他的思路更为深远和系统,旨在从根本上瓦解安南的抵抗潜力:
“军事训练是明策,但还需辅以暗计,方能长治久安。”
1. 精锐人质:“以‘统一训练,提升安南军战斗力,共御外侮’为名,督促郑、阮二人将其最精锐的部队送至升龙。这些人马,实则为质。一旦有变,其核心武力已在我掌控之中。
同时,在训练中,可安插教化官,宣扬忠君爱国(忠于大明皇帝),潜移默化,争取人心。”
2. 技术代差:“严格控制火药、精铁、优良木材等战略物资流入安南。尤其是硝石与硫磺,民间不得私藏、交易。使其军队即便保有部分武装,也难以及时获得高质量的补给。”
3. 经济命脉:“加快甘蔗园和制糖厂的建设和扩张。此举一可满足国内需求,二可引导安南农民改稻为蔗,使其粮食逐渐不能自给,经济命脉依赖于我大明的收购和市场。一旦断绝对其粮食供应,其内部不攻自乱。”
4. 以夷制夷:“在训练安南军队时,可有意识地在北郑和南阮的军队中制造隔阂,扶植相对弱小或更亲明的势力。甚至可以从归顺的当地部族中招募兵员,组建独立的‘安南协从军’,给予优厚待遇,使其与郑、阮旧部形成制衡。”
5. 文化渗透:“紧随《兴学育才令》,在安南大力推行汉文教学,选拔优秀子弟前往南京国子监或新式学堂学习。长远来看,文化上的认同,比武力征服更为牢固。”
李二苟听完,抚掌大笑:“妙!老刘你这几条,条条都戳在要害上!明面上我们依约训练他们的兵,帮他们种地赚钱;暗地里,把他们的爪子磨钝,把他们的根茎挖空!就这么办!”
沈廷扬和林锐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这次会议,明确了分工:
沈廷扬负责外海,构建防线,寻机歼敌。
林锐负责岸基,打造不落的要塞。
李二苟负责陆上威慑与总体协调。
刘长青则负责政治、经济、文化层面的软性征服,从根本上将安南融入大明体系。
一张针对荷兰干涉军与安南本土势力的天罗地网,在升龙城的帅府里,悄然织成。明军的策略,已然从单纯的军事占领,升级为一场全方位的、旨在永久消除威胁的综合性征服。
升龙,黎真宗行宫。
行宫虽经整理,仍透着一股破败与临时拼凑的寒酸。黎真宗正对着一份要求他下令征调民夫协助修港的文书发愁,刘长青在侍卫引导下,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大王。”刘长青微微躬身,礼仪周到,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度。
黎真宗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站起身,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刘政委!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何事吩咐一声便可。”
刘长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环顾了一下这简陋的宫殿,轻轻叹了口气:“陛下乃一国之君,居所竟如此简朴,而郑、阮两家,却拥兵自重,府库充盈。每每思之,令人扼腕。”
一句话,精准地戳中了黎真宗内心最深的痛处与不甘。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屈辱和怨愤。
刘长青见火候已到,便直接切入正题:“陛下,可想真正执掌权柄,而非永远做一个盖章的傀儡?”
黎真宗浑身一震,眼中爆发出渴望的光芒,但随即又黯淡下去,苦涩道:“政委说笑了……朕……朕如今能安稳度日,已是仰仗天朝恩德,岂敢再有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刘长青摇头,语气充满了引导性,“陛下错了。重振朝纲,亲掌大政,此乃君王本分,何来非分之想?
我大明皇帝陛下与首辅大人,最见不得的,便是臣强主弱,纲常颠倒!
郑梉、阮福濒之流,割据一方,形同国贼,我天朝助陛下除此二獠,乃是秉持大义!”
黎真宗双手紧握膝头,指节泛白。眼前这位大明政委看似温和,但那平静目光仿佛能穿透他卑微的躯壳,直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那一丝不该有的妄念。
“陛下近日气色不佳,可是为国事忧心?”刘长青亲手为他斟了一杯茶,语气如同闲话家常。
黎真宗喉头滚动,声音干涩:“上……上官明鉴。郑、阮二人,跋扈日甚,我……我夙夜难眠。”
刘长青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大王勿忧。我大明既已在此,便容不得权臣欺主。只是,欲根除此等痼疾,非猛药不可,需大王鼎力相助。”
第一计:名正言顺的“王师”
“郑、阮麾下兵马,名为国军,实为私兵。此乃乱国之源。”
刘长青语气转为严肃,“大王当立刻下诏,以‘整合军力,共御外侮,效忠天朝’之名,命北郑、南阮将其最精锐之师,悉数调至升龙,由我大明军官统一编练。
此军,当冠以‘安南王师’之名,陛下亲为统帅,我朝派员协助。如此,兵权归于一统,大王之声威,方能直达军旅。”
黎真宗眼睛一亮,他听懂了。“安南王师”,名号多么诱人!这意味着他将有机会直接掌握一支强大的武力,哪怕实际控制权仍在明军手中,但这面旗帜,就是他收回权力的开始。
第二计:锁住爪牙的链条
“然,强兵需有利器。”刘长青话锋一转,“安南之地,硝石、精铁、优良木材,皆战略之物,若流于民间,恐为奸人所用,再成割据之势。
陛下需再下一诏,即日起,此等物资皆为官营禁榷,民间不得私采、私藏、交易,一律由……嗯,可由大王委派专员,与我朝工部联合督办。如此,方能保障‘王师’供给,杜绝后患。”
黎真宗心中一凛,这是要彻底抽空郑、阮乃至整个安南再次武装的根基。
他略一犹豫,但在刘长青平静的注视下,那丝犹豫瞬间消散,连忙点头:“上官所虑周详,此乃安邦定国之策,我即刻下旨。”
第三计:握住命脉的绳索
刘长青继续推进,抛出更致命的一环:“大明欲在安南广种甘蔗,兴建糖厂,此乃富国富民之良策。陛下可知,其利何在?”
黎真宗茫然。
“其利在于,可使安南百姓生计,与我大明紧密相连。”刘长青耐心解释,如同教导学生,
“陛下可颁‘劝蔗令’,鼓励百姓改稻为蔗,朝廷(大明)将以优厚价格统一收购。届时,百姓依赖卖蔗获利购粮,其生计便系于大明商路。
若有人作乱,断其商路,则乱源自消。而陛下之内帑,亦可从中分润,用于……嗯,比如犒赏‘王师’,养育宗室。”
黎真宗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将安南的经济命脉完全绑上大明的战车。
他仿佛看到了未来,安南的稻田变成蔗田,百姓为明人种地,财富通过糖厂流向大明,而他自己,只能依靠明人指缝中流出的那一点收益来维持体面。
第四计:埋下分裂的种子
“至于‘王师’编练,”刘长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北郑、南阮之兵,积怨已久,不宜混编。可分立营寨,区别待遇。对于其中恭顺听话、倾慕天朝文化的将士,不妨多给些粮饷,多予些褒奖。
甚至,可从真心归附的部族中招募新血,单独成军,待遇从优。如此,军中自有比较,人心自有向背,可免铁板一块,尾大不掉。”
第五计:文化根基与“合法”的刀
最后,刘长青图穷匕见:“百年大计,在于教化。大王当顺应天时,大力推行《兴学育才令》,广设学堂,教授汉文,使安南子弟,皆能沐浴王化。
其中优异者,可保送至南京国子监深造,将来为陛下臂助,为大明效力。此等教化之事,非陛下诏令,不能通行安南。至于‘王师’之粮饷供养…”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黎真宗,“大王可下恩旨,言明宗室体恤国家,愿将部分贸易所得,捐输以供‘王师’,如此,兵卒感念宗室恩德,岂不美哉?”
一番话,如惊涛骇浪,冲击着黎真宗的心灵。
他彻底明白了,大明不仅要他的名分,还要通过他的手,抽走安南的筋骨(军队和资源),握住安南的命脉(经济),改造安南的灵魂(文化),最后,甚至要让他的宗室,自己出钱养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
这是一份无法拒绝的投名状。拒绝,他现在就会失去一切;接受,他将在明国的羽翼下,成为一个真正的“王”,尽管是一个被无数丝线操控的木偶王。
黎真宗脸色变幻,最终,他离席,整了整衣冠,对着刘长青,深深一揖,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
“我……孤,谨受教!上官之策,老成谋国,实乃救我安南于水火之上策!孤……愿倾力配合,但凭上官驱策!只求……只求天朝能为孤……做主!”
他选择了彻底倒向大明,心甘情愿地拿起刘长青递来的“软刀子”刀柄,哪怕这刀柄最终会刺入安南的躯体。对他而言,相比于被郑、阮凌迟,被大明“温柔”地掌控,已是最好,也是唯一的出路。
刘长青满意地扶起他,温言道:“大王深明大义,实乃安南之福。大王既以国士待我大明,我大明必以国士报之。”
一场不见硝烟,却更为深刻的征服,就在这烛火摇曳的书房中,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