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得如同凝固的墨汁。
飞鸟峡两侧的悬崖峭壁,在惨淡的星月微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脊背,投下浓重而狰狞的阴影。峡谷深处,白日里震天的喊杀、滚木的轰鸣、箭矢的尖啸,都已沉寂。只有寒风卷过嶙峋石隙,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呜咽,以及空气中那浓烈到化不开的、混杂着血腥、焦糊与绝望的死亡气息。
鹰嘴岩指挥所,牛油火把跳跃的光焰在林自强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他负手而立,玄色大氅纹丝不动,目光穿透浓重的夜色,死死锁定着峡谷下方那片死寂的黑暗——那里,本该是楚军最后十余万残兵败将拥挤、混乱、在饥饿与恐惧中煎熬的营地。
然而此刻,那片区域却静得可怕。
没有篝火,没有人声,没有伤兵的呻吟,甚至没有战马不安的嘶鸣。只有一片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黑暗和死寂,如同张开巨口的坟墓。
一丝难以言喻的阴冷,顺着林自强的脊背悄然爬升。铜鼎紧贴着手臂,传来的不再是战场血气滋养下的温热,而是一种低沉的、带着强烈警示意味的嗡鸣和灼痛,仿佛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正在那片死寂的黑暗中悄然发生。
“侯爷…”王石头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从身后传来。这位跟随林自强出生入死的悍将,此刻也感觉到了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心悸的不安,“太静了…静得…瘆人。楚狗就算饿死、冻死,也不该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林自强没有回答。他缓缓闭上双眼,雷音大成巅峰的强大感知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扩散开来,覆盖向那片死寂的黑暗营地。
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活人心脏的搏动,没有粗重的喘息,没有血液在血管中流淌的微弱声响!甚至连大型生物活动应有的热量波动,都微弱得近乎于无!仿佛那拥挤着十余万大军的营地,在短短一夜之间,变成了一片被彻底抽干了所有生机的绝域!
“不对劲!”林自强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深处赤金色的厉芒一闪而逝,“传令!赵锋!带铜鼎卫前出查探!小心陷阱!”
“喏!”赵锋早已按捺不住,抱拳领命,带着一队最精锐的铜鼎卫,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潜下鹰嘴岩,朝着那片死寂的营地摸去。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火把的光焰不安地跳跃着,映照着望台上每一张凝重而焦灼的脸庞。林自强袖袋中的铜鼎,嗡鸣和灼痛感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远离。
“报——!!!” 赵锋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猛地从下方营地传来!
“侯爷!空了!全空了!营地…是空的!!”赵锋连滚爬爬地冲回鹰嘴岩,脸色苍白如纸,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变调,“一个人都没有!一匹马都没有!辎重、旗帜、丢下的兵刃…全都没了!干干净净!就像…就像从来没人待过一样!只有…”
他喘着粗气,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只有地上!有很多很多巨大的、新鲜的坑洞!深不见底!洞口边缘的泥土和岩石,像是被什么东西…被什么东西融化过一样!还…还残留着很浓的硫磺味和…沙蜥的腥气!”
“什么?!”王石头和周围的将领失声惊呼,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
巨大的坑洞?融化的岩石?硫磺味?沙蜥腥气?
所有的线索,如同破碎的拼图,在林自强脑海中瞬间拼接成形!年前红草堡血战,炼兽宗驱使沙蜥从地底突袭!沙蜥王钻地而逃的恐怖能力!还有…炼兽宗那个一直未曾露面、神秘莫测的最后一位总舵主!
“地师!”林自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彻骨的杀意,“炼兽宗,‘地师’阴九幽!”
炼兽宗三大总舵主,“冰魄”阴无咎、“狂兽”厉天罡皆已伏诛,唯有这位行踪诡秘、擅长控土驭兽、被称为“地师”的阴九幽,始终未曾现身!原来,他一直潜伏在暗处,等待着这最后致命的一击!
“沙蜥巢穴…地窟…”林自强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向飞鸟峡更西北方向的茫茫黑暗,“项惊雷!好一个金蝉脱壳!好一个炼兽宗!”
一切都明白了!楚军粮尽援绝,困守绝地,看似穷途末路,实则暗度陈仓!他们利用炼兽宗“地师”阴九幽操控大地、驱使沙蜥挖掘地窟的邪异能力,以及沙蜥王那恐怖的钻地神通,在飞鸟峡的眼皮子底下,硬生生开辟了一条通往生路的地下通道!十余万残兵败将,连同他们的辎重,就这样在夜色的掩护下,如同沉入地底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遁走了!
“追!侯爷!快追啊!”王石头目眦欲裂,急得直跺脚,“他们带着那么多累赘,肯定走不远!从地窟追上去,杀光他们!”
“追?”林自强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苦涩的弧度,他缓缓抬起左手,袖袍下,铜鼎的嗡鸣和灼痛感正如同退潮般缓缓减弱,“晚了。”
他指向营地中那些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坑洞:“这些通道,绝非临时挖掘。阴九幽和沙蜥王,恐怕早已在此地经营多时,秘密构筑了庞大的地下网络。他们遁入其中,如同鱼入大海,方向难辨,岔道无数。贸然追入,地形不熟,极易遭其埋伏,或被困死地底。炼兽宗…等的就是我们追进去。”
林自强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众人复仇的火焰。看着那些如同巨兽之口般幽深的坑洞,想象着里面错综复杂、危机四伏的地窟迷宫,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无力。
“那…那就这么让他们跑了?!”赵锋不甘地低吼,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跑?”林自强眼中寒芒闪烁,“他们能跑掉一时,却跑不掉一世。十余万残兵,士气崩溃,粮草断绝,即便逃回楚国,也已是惊弓之鸟,元气大伤。经此一役,西北楚军主力尽丧,数年之内,绝无再犯之力!”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传令!全军戒备!谨防楚军去而复返或炼兽宗偷袭!天亮之后,彻底搜查峡谷,清理战场!”
“另,派快马!八百里加急!将楚军遁逃之事,速报潘帅!”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曦艰难地撕破铅灰色的云层,投射到飞鸟峡时,眼前的景象更加触目惊心。
昨夜赵锋探查的营地,此刻清晰地暴露在晨光之下。偌大的谷地,空空荡荡,一片死寂。曾经人喊马嘶、旌旗招展的楚军大营,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抹去。只有地面上,那数十个如同巨大疮疤般的深幽坑洞,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匪夷所思的遁逃。坑洞边缘的泥土和岩石,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琉璃般光滑的融化状态,散发着淡淡的硫磺恶臭和沙蜥特有的腥臊气息。一些坑洞旁,还残留着巨大的、带着倒钩的爪痕,深入坚硬的冻土,令人不寒而栗。
而在营地中央,最显眼的位置,被人用某种暗红色的、散发着腥气的颜料,画着一个巨大的、扭曲的诡异图腾!那图腾形似一只盘踞在无数骸骨之上的狰狞沙蜥,沙蜥的独眼中,燃烧着一簇幽绿色的火焰!图腾下方,用楚地古篆写着两个充满挑衅与怨毒的血红大字——“后——会——有——期!”
“炼兽宗!”王石头看着那狰狞的图腾,恨得咬牙切齿。
林自强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图腾,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他袖袋中的铜鼎,在接触到那图腾散发出的诡异气息时,竟再次传来一阵微弱的、带着厌恶和排斥的震动。
“清理掉。”林自强淡淡吩咐,目光转向东南方向。那里,代表着潘崇策主力追击方向的烟尘,正滚滚而来。
午时刚过。
苍凉雄浑的号角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沉闷如雷的马蹄声和甲胄摩擦的哗啦声。一面巨大的、猎猎作响的“潘”字帅旗,出现在飞鸟峡的入口。潘崇策亲率的中军主力前锋,终于衔尾追杀而至!
然而,当他们看到飞鸟峡内那空空如也的营地、诡异的坑洞和狰狞的图腾时,所有的追击气势瞬间凝固。
潘崇策端坐在一匹神骏的龙驹之上,身披染血的明光重铠,威严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深沉的疲惫。他身后,那些一路追杀、士气高昂的将领和士兵,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这片死寂的空地。
“遁…遁入地底?炼兽宗…沙蜥王…”潘崇策喃喃自语,虎目扫过那些深不见底的坑洞和中央那刺目的图腾,最终目光落在鹰嘴岩上那道迎风而立的玄色身影上。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未能毕其功于一役的巨大遗憾,更有对林自强孤军扼守飞鸟峡、创造这逆转乾坤之局的深深震撼与感激。
“大帅!”林自强已率王石头、赵锋等将领迎下鹰嘴岩,抱拳行礼。
潘崇策翻身下马,大步上前,重重一掌拍在林自强的肩头,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沙哑:“好!自强!干得漂亮!若非你扼住这飞鸟峡咽喉,断其粮道,惊破其胆,项惊雷这三十万大军,岂能如此土崩瓦解?十余万残兵遁逃又如何?经此一役,楚国西北精锐尽丧!元气大伤!我南汉西北边陲,自此可安!”
他环顾四周,看着这片被鲜血反复浸透、如今却重归寂静的峡谷,一股豪迈之气油然而生:“传本帅将令——!”
“海陆川侯林自强,千里奔袭,断敌粮道,扼守飞鸟峡天险,居功至伟!加封镇北大将军,领象州都督,总揽西北边陲防务!”
“全军将士,奋勇杀敌,功勋卓着!犒赏三军!所有战功,论功行赏!”
“即刻起,兵分两路!一路由本帅亲率,继续清剿楚境溃兵残部,扩大战果!另一路由镇北大将军林自强统帅,即刻挥师北上——收复象州!”
“收复象州——!!!”
“南汉万胜——!!!”
压抑了数日的狂喜,如同火山般在峡谷内外爆发!无论是潘崇策带来的追击大军,还是飞鸟峡上坚守多日、疲惫不堪的海陆川军,此刻都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胜利的喜悦,冲散了未能全歼敌军的遗憾,也点燃了收复故土的豪情!
数日后。
象州城。
这座被楚军占据多年的西北重镇,此刻城门洞开。残破的城墙上,象征着楚国的黑虎旗被粗暴地扯下,丢在泥泞之中。一面崭新的、猎猎作响的“林”字大纛,在城楼最高处,迎着凛冽的北风,傲然飘扬!
城门前,通往城内的官道两旁,跪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他们是象州残存的百姓,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许多人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鞭痕。但当他们看到那面熟悉的“林”字帅旗,看到那支盔甲染血却军容肃杀、如同钢铁洪流般开进城池的玄色大军时,麻木绝望的眼神中,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化为山呼海啸般的哭喊与欢呼!
“王师!是王师回来了!”
“林字旗!是海陆川侯!是林侯爷!”
“天可怜见!我们…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爹!娘!你们看到了吗?南汉…南汉没有抛弃我们!”
白发苍苍的老者匍匐在地,老泪纵横;妇人紧紧搂着怀中瘦弱的孩子,泣不成声;青壮男子则用拳头狠狠捶打着地面,发出压抑了多年的怒吼!无数双手臂伸向天空,无数双泪眼望向那面迎风招展的“林”字大旗,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救赎。
林自强的玄色龙驹缓缓踏过城门洞的青石板。他端坐马上,目光缓缓扫过两旁跪拜哭喊的百姓,扫过这座饱经战火摧残、满目疮痍的古城。断壁残垣间,依稀可见昔日繁华的痕迹,更多的却是刀劈斧凿、烈火焚烧的狰狞伤疤。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一种陈腐的绝望气息。
他脸上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喜悦,只有一片沉凝。袖袋中的铜鼎,在进入这座城池的瞬间,再次传来一阵清晰的嗡鸣。这一次,嗡鸣声中带着一种深沉的悲悯,仿佛在无声地祭奠着这片土地上逝去的生灵和承载的苦难。
“传令。”林自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喧嚣,传入身后王石头、赵锋等将领耳中,“全军入城,秋毫无犯!即刻接管城防,肃清残敌,安抚百姓,开仓放粮!凡有趁乱劫掠、滋扰百姓者——斩立决!”
“喏!”王石头等人肃然领命。
林自强的目光投向城中那座最高的、象征着象州权力的残破鼓楼。那里,将是新的开始。
“另,贴出安民告示。”他顿了顿,声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即日起,象州,归汉!凡我南汉子民,当戮力同心,重建家园!犯我象州者,虽远必诛!”
“归汉!归汉!归汉!”
“侯爷威武!海陆川万胜!”
士兵们的怒吼与百姓的哭喊欢呼汇聚成一股磅礴的声浪,冲破了象州城压抑多年的阴霾,直上云霄!这声音,宣告着被楚国蹂躏多年的西北明珠——象州,终于回到了南汉的怀抱!也宣告着,持续数月的西北抗楚大战,以南汉全境收复、楚军主力覆灭溃逃的辉煌胜利,落下了帷幕!
数日后,南汉国都,未央宫。
象征着大捷的九重礼乐响彻云霄,钟鼓齐鸣,声震百里。朱雀大街上,早已被闻讯赶来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人人翘首以盼,脸上洋溢着狂喜与自豪。
“来了!来了!”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激动的呐喊。
只见长街尽头,凯旋门轰然洞开!一支玄甲森然、杀气未褪却军容鼎盛的雄师,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如同移动的钢铁长城,缓缓行来!队伍最前方,一面巨大的、被硝烟和血迹浸染得暗红、却依旧猎猎飞舞的“林”字帅旗,如同燃烧的火焰,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热血!
“海陆川军!是海陆川军!”
“林侯爷!镇北大将军!”
“万胜!万胜!万胜!”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浪,几乎要将整条朱雀大街掀翻!无数鲜花、彩帛如同暴雨般抛向队伍。人们激动地挥舞着手臂,热泪盈眶,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英雄的名字!
帅旗之下,林自强身披御赐的明光麒麟铠,胯下神骏的玄色龙驹。他面容沉静,目光深邃,仿佛身后那震天的欢呼与身前这无上的荣耀,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只有紧贴着手臂的铜鼎,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如同无声的陪伴。
在队伍中段,一辆装饰华丽的四驾马车格外醒目。车帘高卷,露出内侍监军冯保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堆满了矜持与得意笑容的脸庞。他微微昂着头,享受着两旁百姓的欢呼(尽管他知道这些欢呼并非为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份早已拟好、准备第一时间呈给陛下的报功奏章。奏章里,飞鸟峡的浴血坚守变成了他运筹帷幄的奇谋,千里奔袭的壮举成了他洞悉先机的佐证,至于那些“顺手”收割的钢骨境头颅,更是他“身先士卒、勇冠三军”的铁证!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陛下赞赏的目光和那更加煊赫的权柄。
紫宸殿内,气氛庄严肃穆。南汉皇帝刘晟高踞龙椅,冠冕垂旒,脸上带着帝国大胜的矜持笑容。文武百官分列两班,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气。
凯旋的将领在礼官的高唱中,按功勋次序,鱼贯入殿,山呼万岁。
当林自强那挺拔如松的身影踏入大殿时,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敬畏、钦佩、嫉妒、复杂…种种情绪交织。刘晟脸上的笑容也浓郁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林爱卿,平身!此番西北大捷,爱卿居功至伟!力挽狂澜,扬我国威!朕心甚慰!”
“此乃陛下洪福,三军将士用命,臣不敢居功。”林自强声音平稳,不卑不亢。
“爱卿过谦了!”刘晟大笑,随即看向礼官,“宣旨!”
礼官展开早已备好的、用金线绣着云龙的圣旨,用洪亮的声音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大将军、海陆川侯林自强,忠勇冠世,谋略超群!于国危难之际,临危受命,镇守西北,屡建奇功!红草堡血战,挫敌锋芒;飞鸟峡扼喉,断敌粮道,锁困三十万楚军主力,扭转乾坤!千里奔袭,克复黑石谷,焚其辎重,斩将夺旗!更亲率王师,光复象州,使沦陷之土重归汉鼎!功勋彪炳,震古烁今!特晋封为‘镇国公’,世袭罔替!加太子太保!赐丹书铁券,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赏黄金万两,锦缎千匹,灵田千顷,帝都赐镇国公府邸一座!钦此——!”
一连串令人炫目的封赏,如同重磅炸弹,震得整个大殿鸦雀无声!“镇国公”!世袭罔替!太子太保!丹书铁券!这是何等显赫的殊荣!几乎已臻人臣之极!
“臣,谢主隆恩!”林自强躬身领旨,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紧接着,封赏继续。潘崇策晋封“卫国公”,赵破虏等大将皆有厚赏。当念到冯保时,礼官的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内侍监军冯保,公忠体国,洞察先机,于飞鸟峡鏖战中,运筹帷幄,身先士卒,力斩敌酋,厥功至伟!特晋封为‘御马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赐蟒袍玉带,紫禁城骑马!赏…”
冯保脸上瞬间绽放出如同菊花般灿烂的笑容,连忙出列,用尖细的嗓音高呼:“老奴叩谢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匍匐在地,姿态谦卑至极,眼角的余光却得意地瞥了一眼旁边面色沉静的林自强。掌印太监!提督东厂!这才是真正手握生杀大权的实权位置!他冯保,终于爬到了内廷权力的巅峰!
冗长而盛大的封赏仪式终于结束。刘晟兴致高昂,在宫中设下盛大的庆功御宴。丝竹管弦,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新晋的权贵们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似乎昨日的血火硝烟已被这繁华盛景彻底冲散。
林自强坐在靠近御阶的尊贵席位,面前玉盘珍馐,金樽美酒。周围不断有大臣前来敬酒恭贺,他平静应对,礼节周全,却始终带着一种疏离感。他的目光,偶尔会穿过喧嚣的宴席,落在大殿角落里,那个独自静坐、浅酌清酒的素雅身影上——女相苏念雪。
她也正看向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苏念雪清澈的眼眸中,没有恭贺,没有寒暄,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探寻。她举起手中的白玉酒杯,对着林自强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林自强心中了然。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入喉中,带来的不是暖意,反而像是一块冰。这满殿的繁华,这煊赫的荣耀,这冯保小人得志的嘴脸…都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格格不入。
袖袋中的铜鼎,传来一阵轻微的、带着警示意味的震动。他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
庆功宴正酣,舞姬的裙裾旋出最艳丽的花朵。林自强悄然起身,对身旁侍立的王石头低语几句,随即在侍者的引领下,无声地离开了这喧嚣的殿堂。
走出温暖如春的宫殿,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林自强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抬头望向皇城上方那片被灯火映照得有些昏红的夜空。远处,似乎有沉闷的雷声隐隐传来。
他抚摸着袖袋中那枚温润又带着一丝躁动的铜鼎,眼神深邃如渊。
“炼兽宗…地师阴九幽…沙蜥王…还有冯保这条毒蛇…”
“这庆功的酒…喝得太早了。”
“真正的风雨…恐怕才刚刚开始。”
他不再停留,玄色的大氅在寒风中卷起,身影很快融入皇城深邃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