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峡。
这名字取得极妙。两侧峭壁如刀劈斧削，高逾千仞，寸草不生，只余嶙峋黝黑的岩石，在惨淡的日头下泛着冰冷的光。峡谷最窄处，仅容三马并行，抬头望去，一线铅灰色的天空被陡峭的石壁挤压得细长扭曲，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下来，将闯入者彻底埋葬。平日里，便是最矫健的飞鸟，也需小心翼翼方能掠过这道天堑。
而此刻，这条狭长的“鸟道”，却成了名副其实的修罗血狱。
轰！轰！轰！
沉闷如雷的巨响在峡谷内反复激荡、叠加，震得人耳膜欲裂。那不是雷声，是巨大的、裹着棱角岩石的滚木，被海陆川军从两侧悬崖顶端狠狠推落！滚木沿着陡峭的崖壁呼啸而下，速度越来越快，裹挟着碎石和死亡的尖啸！
“啊——！”
“躲开！快躲开！”
“我的腿——！”
下方狭窄的谷道上，密密麻麻挤满了如同蚁群般的楚军士兵。他们推搡着，嘶吼着，眼中燃烧着绝望的疯狂，正扛着简陋的云梯，顶着盾牌，试图向扼守在峡口鹰嘴岩的海陆川军阵地发起冲锋。滚木落下，如同死神的巨碾！血肉之躯在沉重的撞击和翻滚的棱石面前，脆弱得如同朽木！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被碾压的骨裂声、岩石撞击声淹没！滚木过处，留下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由破碎肢体、内脏和血浆铺就的猩红地毯！
但这惨烈的伤亡，丝毫不能阻止后方楚军前进的脚步！督战队冰冷的刀锋抵在溃退士兵的脊背上，项惊雷“后退者斩”的死命令如同催命符！更多的楚军士兵，踏着同伴温热的尸体和粘稠的血浆，红着眼睛，嘶吼着，继续向上攀爬！
“放箭——！” 鹰嘴岩阵地后方，王石头浑身浴血，须发戟张，如同怒目金刚，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嗡——！嗤嗤嗤——！
早已在预设弩位上严阵以待的海陆川军弩手，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悬刀！特制的破甲重弩发出沉闷的震鸣，密集如蝗的箭矢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泼洒向拥挤在谷道上的楚军人潮！
噗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闷响连成一片！精铁打造的破甲箭头轻易撕开了楚军士兵单薄的皮甲和盾牌，带起大蓬大蓬的血花！中箭的士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瞬间又被后面涌上来的人潮踩踏淹没。狭窄的谷道，彻底化作了吞噬生命的血肉磨盘！每一次箭雨落下，都如同在沸腾的黑色人潮中犁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给老子瞄准了那些穿甲胄的！射死那些当官的！”赵锋站在一处突出崖壁的岩石上，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下方混乱的战场。他手中强弓拉成满月，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嗖！一支特制的狼牙重箭离弦而出，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地穿透一名正在挥舞战刀、试图组织冲锋的楚军都尉的咽喉！那都尉捂着喷血的脖子，眼中充满了惊愕与不甘，仰面栽倒，瞬间被无数只脚踩踏得不成人形。
峡谷攻防战，已经持续了整整三日三夜。
海陆川军凭借飞鸟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绝险地势，以及林自强精准到冷酷的指挥，硬生生将项惊雷最后疯狂的反扑，一次又一次地碾碎在这狭窄的死亡通道之中。楚军每一次不惜代价的冲锋，都如同将血肉投入绞肉机，除了留下更多的尸体和染红峡谷的鲜血，寸功未建！
而在飞鸟峡东南方向，数十里外的开阔地带，一场同样惊天动地的对决，也到了白热化的顶点！
轰隆——！！！
一声仿佛天穹塌陷的恐怖巨响，震得方圆数十里的地面都在剧烈颤抖！两道如同神魔般的身影，在漫天激荡的烟尘和破碎的能量风暴中，轰然对撞！
一道身影高大魁梧，身披残破却依旧闪烁着金光的明光山文重铠，正是南汉大将军潘崇策！他须发戟张，双目赤红如血，周身笼罩着浓郁如实质的暗金色罡气，隐隐凝聚成一条张牙舞爪、咆哮星河的怒龙虚影！龙吟之声震动四野！他手中一柄门板大小的玄铁巨剑，每一次挥动都带起撕裂长空的金色剑气，蕴含着破灭山河、镇压一切的皇道龙威！
另一道身影则如同来自九幽深渊的魔神！身披玄金重甲，面甲下露出的双眼燃烧着疯狂与怨毒的火焰，正是楚军主帅项惊雷！他周身弥漫着粘稠如墨、散发着无尽死寂与毁灭气息的黑色煞气，那煞气翻滚凝聚，化作一头仰天咆哮、獠牙狰狞的黑色巨虎！虎啸之声摄魂夺魄！他手中一柄造型奇异的、缠绕着黑色闪电的巨戟，每一次刺出都如同毒龙出洞，撕裂空间，带起吞噬光明的毁灭黑洞！
明脉境！这是超越了雷音，达到了武道更高层次的恐怖存在！他们的一举一动，已非人力所能揣度，举手投足间引动天地元气，威力足以移山填海！
“项惊雷！你的大军已成瓮中之鳖！还不束手就擒？！”潘崇策声如洪钟，玄铁巨剑带着亿万钧之力，裹挟着皇道龙气，狠狠劈向项惊雷头颅！剑气所过之处，空间扭曲，大地撕裂！
“潘崇策！休要得意！本帅今日便斩你龙头，踏平南汉！”项惊雷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黑色巨戟缠绕着毁灭黑雷，不闪不避，悍然迎上！
铛——！！！！
剑戟再次交击！如同两颗星辰相撞！
无法形容的巨响！刺目的金光与毁灭的黑芒疯狂交织、湮灭、爆炸！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灭世海啸，呈环形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所过之处，无论是锁龙关残破的城墙，还是下方正在激烈厮杀的两军士兵，皆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般被狠狠掀飞、撕碎！地面被生生刮去数尺深，形成一个巨大的、焦黑的环形深坑！
烟尘弥漫中，潘崇策魁梧的身形微微晃动，嘴角溢出一缕淡金色的血液，铠甲上的金光也黯淡了几分。项惊雷则闷哼一声，身形踉跄后退数步，面甲下淌下暗红的血线，周身翻腾的黑色煞气也出现了一丝紊乱。
两人死死盯着对方，眼中都充满了不死不休的杀意！他们如同两头发狂的太古凶兽，彼此撕咬、纠缠，每一次碰撞都惊天动地，每一次分开都酝酿着更恐怖的杀招！谁也奈何不了谁，谁也摆脱不了谁！
项惊雷心中焦灼如焚！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飞鸟峡方向传来的、属于他麾下儿郎临死前绝望的哀嚎！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成百上千的楚军精锐在飞鸟峡那血肉磨盘中化为齑粉！他恨不得立刻抽身，亲自杀上鹰嘴岩，将那该死的林自强碎尸万段！但潘崇策这条老龙，如同跗骨之蛆，将他死死缠住！每一次他想抽身，都会被对方更狂暴的攻击逼回！
而潘崇策心中同样焦急。他知道飞鸟峡承受着怎样的压力，知道林自强和那两万海陆川军已是强弩之末。但他更清楚，只要他能死死拖住项惊雷，不让他脱身去冲击飞鸟峡，林自强就能守住！胜利的天平就会彻底倒向南汉！
“再来！”潘崇策怒吼一声，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皇道龙气再次暴涨，玄铁巨剑带着更加霸道的威势，撕裂虚空，斩向项惊雷！
“老匹夫！本帅跟你拼了！”项惊雷眼中疯狂之色更盛，黑色巨戟裹挟着更加浓郁的毁灭气息，悍然迎上！
两大明脉境强者，再次如同两颗失控的陨星，狠狠撞在一起！更加恐怖的能量风暴席卷天地！
飞鸟峡，鹰嘴岩指挥所。
林自强站在临时搭建的望台上，玄色大氅上沾满了硝烟和尘土。他脸色有些苍白，连续数日不眠不休地高强度指挥，以及对整个战场局势的精确把控，对心神的消耗巨大。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如同寒潭古井，不起波澜，清晰地映照着下方惨烈到极致的战场。
“侯爷，弩箭…快用尽了！”赵锋快步冲上来，声音嘶哑，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焦灼，“滚木礌石也所剩无几！兄弟们…已经连续血战三日，伤亡近半！楚军的攻势…一波猛过一波！”
林自强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着峡谷下方那如同黑色潮水般、踩着同伴尸体疯狂涌来的楚军。他能看到那些士兵眼中除了疯狂，还有一丝深入骨髓的绝望和饥饿的绿光。
“知道了。”林自强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告诉兄弟们，再坚持半日。楚军…已是强弩之末。”
他抬起左手，宽大的袖袍遮掩下，指尖轻轻按在紧贴小臂的袖袋上。那枚铜鼎，此刻正散发着一种异常清晰的温热，鼎身微微震动着，仿佛在贪婪地汲取着峡谷中弥漫的、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煞气和死亡怨念。他能感觉到，鼎身上那些玄奥的暗金色纹路，在吸收了这海量的战场血气后，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深邃，隐隐散发出一种古老、苍茫、仿佛来自洪荒战场的恐怖威压。
这股威压，让他都有些心悸，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侯爷！快看！楚军…楚军好像…”王石头突然指着峡谷深处，声音带着一丝惊愕。
只见在楚军如同潮水般进攻的后方，靠近谷道转弯处相对开阔一点的地方，竟爆发了激烈的骚乱！一群群衣甲散乱、面黄肌瘦的楚军士兵，如同疯狂的野兽，正围抢着什么！
“马！是战马！”赵锋眼尖，失声叫道。
没错！是战马！几匹显然属于楚军将校的高大战马，被一群饿红了眼的士兵扑倒在地！他们用刀砍，用石头砸，甚至用牙齿撕咬！凄厉的马嘶声被士兵们疯狂的嘶吼淹没！滚烫的马血喷溅出来，立刻引来更多士兵的疯抢！有人迫不及待地割下生肉，塞进嘴里疯狂咀嚼，血水顺着嘴角流淌！场面混乱、野蛮、惨烈到令人作呕！
“粮尽了…他们开始杀马充饥了…”王石头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快意，也有一丝同为军人的悲悯。
这一幕，如同瘟疫般迅速在楚军后阵蔓延开来！恐慌、绝望、饥饿，彻底压垮了最后一丝军纪！更多的士兵丢下武器，开始争抢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战马、驮兽、甚至…倒下的同伴尸体！
“大帅有令！冲击飞鸟峡！后退者死！”楚军督战队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挥刀砍翻了几个争抢马肉的溃兵。
然而，这血腥的镇压非但没有止住骚乱，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反弹！
“去他娘的大帅！老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还冲个屁！”
“飞鸟峡就是鬼门关！上去就是送死！”
“不打了！老子不打了！让开！让老子找口吃的！”
哗变，如同燎原的星火，在饥饿和绝望的催化下，在楚军后阵猛地爆发开来！溃兵们不再听从号令，开始冲击督战队的防线，试图向峡谷外更安全的地方逃窜！督战队与溃兵瞬间厮杀在一起！楚军的进攻阵型，彻底乱了！
鹰嘴岩上，看到这一幕的海陆川军士兵，疲惫的脸上露出了狂喜！
“楚军乱了！他们撑不住了！”
“侯爷神机妙算！他们粮尽了！”
“兄弟们！再加把劲！把这些狗崽子彻底打下去！”
原本疲惫不堪的士气，瞬间为之一振！弩箭虽然稀疏了，但射得更准！滚木礌石虽然少了，但砸得更狠！
林自强看着下方彻底陷入混乱的楚军，眼神依旧冰冷。他缓缓抬起右手。
“传令赵锋，铜鼎卫预备队，上刺刀！”
“王石头，组织所有还有战力的兄弟，准备反冲锋！”
“楚军…气数已尽！该收网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决断，清晰地传入王石头和赵锋耳中。两人精神大振，眼中爆发出狂热的战意：“喏！”
飞鸟峡的攻守之势，在这一刻，悄然逆转。
而数十里外，那惊天动地的明脉境对决中心。
项惊雷一戟逼退潘崇策，刚想趁机喘息，目光却猛地瞥向飞鸟峡方向。他那远超常人的感知，清晰地捕捉到了后军那绝望的骚乱、士兵们争食战马的血腥、以及…鹰嘴岩上那股骤然升腾起的、冰冷的反攻杀意！
噗——！
急怒攻心之下，项惊雷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那鲜血竟带着丝丝缕缕的黑色煞气！他死死捂住胸口，面甲下露出的双眼，充满了无尽的怨毒、疯狂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林——自——强——！！！”
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凄厉绝望的咆哮，混杂着血沫，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在这片被明脉境力量蹂躏得支离破碎的战场上，远远传开，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怆与不甘。
“海陆川…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