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光刚爬上屋檐,苏蘅便从锦被里翻坐起来。
她本是被灵力烫醒的——那股热流自丹田翻涌,像春泉撞破冰层,顺着经脉往四肢百骸钻,连指尖都泛着暖融融的麻痒。
“藤心......”她低唤一声,垂眸看向腕间。
金藤不知何时已从皮肤下钻出,绕着她的手腕织成细链,链上每片叶子都沾着晨露般的灵光。
她直觉这是突破的契机,于是赤足踩上青砖,在窗下盘膝坐定。灵力如潮水漫过识海的刹那,苏蘅倒抽一口凉气。
她“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藤蔓延伸出的感知。
院中的老梧桐正舒展新叶,每片叶尖都在向她诉说昨夜的雨;墙外的柳树梢扫过巡夜侍卫的帽檐,枝条上还残留着那人腰间酒葫芦的香气;再远些,镇北王府的演武场里,值早班的士兵正往箭靶上插箭,他们的情绪像团乱麻:最前排的小卒攥箭的手在抖,是初次当值的紧张;队尾的老兵摸着刀鞘轻笑,忠诚如陈酒般醇厚;还有个黑脸汉子蹲在草垛后抹眼泪,恐惧裹着浓重的思念——他家中老母病了,却不敢向主上告假。
“这......”苏蘅指尖发颤,额角渗出薄汗。
她从未感知过如此庞杂的情绪,像同时捧着百个跳动的心脏,每一下都撞得她心口发疼。
“你......能看到我吗?”低沉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苏蘅转头,正撞进萧砚深潭般的眼。
他不知何时站在廊下,玄色大氅被晨风吹得翻卷,手虚虚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没说话,只是闭了闭眼。
意识深处,藤蔓突然抽枝展叶,将萧砚的情绪层层剥开——最外层是故作镇定的清冷,中间裹着十年查案的疲惫,最里层却翻涌着滚烫的担忧:他怕她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怕她像母妃当年那样被灵力反噬。
“能。”苏蘅睁眼时,眼眶微热。
她望着萧砚紧绷的下颌线,轻声道,“我能看见你心里的火。”
“这是‘共感’的进阶形态,名为‘誓约藤心’。”虚无中响起清越女声。
苏蘅猛地抬头,却只看见晨光里浮动的微尘——是梦境守护者。
那声音像春溪淌过石滩,“你能感知方圆百里内所有生灵的情绪,也能在关键时刻与守护者心意相通。”
“守护者......”苏蘅喃喃重复,目光不自觉落在萧砚身上。
他耳尖微红,别过脸去咳了一声,却没否认“守护者”的称呼。
忽然,一缕苍老的树语钻进识海。苏蘅瞳孔微缩——是青竹村的水源古柳!
那棵陪她长大的老树,此刻正通过天地间的草木网络与她对话:“你的根系正在扎根北疆。”
她顺着感知望去,惊觉金藤织就的网络已悄然覆盖整座城池。
东边的茶楼里,说书人拍着醒木讲镇北王当年的战功;西边的药铺前,老大夫正为农妇包治咳嗽的枇杷叶;再往北,边关的哨塔上,守夜的士兵正揉着酸涩的眼,把最后半块硬饼塞进同伴手里。
“原来......”苏蘅指尖抚过心口,那里的藤心正随着每一次感知的延伸而抽长,“这就是万芳主的力量?”
“还没到。”萧砚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但足够护这一方了。”他话音未落,苏蘅便觉心中微动。
腕间金藤“唰”地窜向空中,在王府上方织出一张透明的网。
那网细如蛛丝,却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是防御屏障。
“这是......”萧砚伸手触碰屏障,指尖传来绵软的阻力,像碰着春天的柳絮。
“护着你。”苏蘅仰头看他,晨光里,两人的影子在青砖上叠成一片,“也护着北疆。”
风突然大了些,卷着院外的桃花瓣扑进来。萧砚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喉结动了动,伸手入怀。
锦缎摩擦的轻响里,一枚羊脂玉玉简被他握在掌心,表面还带着他体温的余温。
“这个......”他将玉简往她面前送了送,又顿住,“是母妃当年留下的。”
苏蘅望着那枚玉简,能看见上面缠着几缕淡金色的藤纹——和她腕间的金藤,竟有几分相似。
她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到玉简的刹那,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世子!”陆骁的声音穿透屏障,“北疆八百里加急军报!”
萧砚的指尖在玉简上微微发颤,羊脂玉的凉意透过掌心渗进骨缝。
他望着苏蘅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喉结动了动,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她指尖轻轻覆上玉简——
那瞬间,腕间金藤突然活了般窜起,在两人相触的手间织成半透明的光网。
苏蘅的瞳孔骤缩,识海被铺天盖地的绿意淹没。
她“看”到了二十年前的御苑:朱漆高台上,穿紫袍的女子正将一株金藤幼苗埋进玉壶里的灵土,身后跪了满地素衣灵植师,每个人腕间都缠着与她相似的藤纹。
而女子身侧,十二三岁的萧砚攥着她的衣角,眼睛红得像浸了血。
“阿砚,”女子的声音轻得像风,“若有一日我离去,便由你代我守候万芳主归来。”她转头时,发间金步摇晃碎了满阶月光,“她会带着这藤心重生,到时你便把这枚刻着‘守’字的玉简给她。”
画面突然被撕裂成星屑。苏蘅猛地吸气,额角沁出冷汗——她终于看清女子腕间的金藤,与自己此刻缠绕的纹路分毫不差。
更让她心悸的是,当女子望向高台外那片枯梅林时,她竟从那双与萧砚如出一辙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原来......”她的声音发涩,“我就是你母亲说的那个万芳主?”萧砚没有回答,只是用拇指抹掉她额角的汗。
他的手稳得反常,像是早已等了这一天千年:“母妃临终前说,万芳主的藤心会认主,而认主时,守誓者的玉简会与藤心共鸣。”他低头看向交叠的手,金藤正顺着两人的手腕攀爬,在相触的指节处打了个活结,“方才藤丝缠上玉简时,我听见母妃的声音了。她说,’阿砚,你等的人来了‘。”
苏蘅的手指微微蜷缩,触到萧砚掌心的薄茧。那是握剑留下的,也是这些年他独自查案、守着北疆风雨的印记。
她忽然想起方才感知到的他的情绪——最深处的那团火,原来从不是单纯的担忧,而是等了二十年的执念。
“所以你总说‘足够护这一方’,”她轻声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萧砚摇头,指腹摩挲她腕间的金藤,“但我知道,能让母妃用命守护的人,值得我用整个北疆去等。”
院外的马蹄声又近了些,陆骁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急切:“世子,军报说漠北狼骑越界三十里,前锋已到雁门关下!”
苏蘅的藤心突然一紧。
她闭眼感知,北疆的草木像活了般在识海翻涌:雁门关外的胡杨被马蹄踏得东倒西歪,守城士兵的紧张情绪凝成灰雾;更北边的草原上,狼骑的战旗卷着黄沙,连草叶都在喊“血”。
“我能帮他们。”她睁眼时,眼底浮起金藤的微光,“藤心现在能连通百里内的草木,我可以让胡杨抽枝成网绊住战马,让沙棘刺扎破粮袋......”
“我知道。”萧砚将玉简塞进她掌心,玉质的凉与他掌心的热交织,“所以陆骁刚才说‘全力配合苏姑娘’,不是我的命令,是我的底气。”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陆骁低喝:“都退下!没我的令不许靠近听风苑!“苏蘅能感知到,二十个暗卫的气息正从四面八方退开,连屋檐下的麻雀都被惊得扑棱棱飞远——这是萧砚给她的战场,干净得没有一丝干扰。
“去。”萧砚抽回手,却在她转身时抓住她的手腕。
金藤在两人之间绷成金线,他的拇指重重按在她腕间的藤纹上,“我要你站在最高处,让所有人都看见,万芳主回来了。”
苏蘅回头,晨光里他的眼亮得惊人。
她忽然明白,当年紫袍女子为什么会把守护之责交给他——他的执念里没有怨,只有最纯粹的“守”。
就像此刻,他明明该去演武场点兵,却站在这里,用目光为她织成另一重屏障。
“等我。”她握紧玉简,转身走向廊外。
风卷着桃花瓣扑来,落在她发间,又被藤心的灵力轻轻托住。
夜色沉沉时,苏蘅靠在案前揉眉心。
雁门关的危机已解:她通过胡杨网络让狼骑的前锋陷入沙棘阵,又催熟草原上的毒草让战马癫狂。
此刻案上摊着二十封捷报,最上面那封是萧砚的字迹:“万芳主,北疆的草木都在说你的名字。”
烛火突然晃了晃。
苏蘅抬头,窗纸上投着老梧桐的影子,可那影子的枝桠竟在缓缓扭曲——像有人在另一个世界,正顺着草木网络,向她伸出手。
她刚要触碰窗棂,困意便如潮水般涌来。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藤心在耳边低语:“该醒了,万芳主。这一次,你要见的,是真正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