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进窗棂时,苏蘅是被腕间的灼热烫醒的。
她蜷在锦被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那片金斑——从前不过是枚指甲盖大小的淡金印记,此刻却像烧红的炭块,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窜着火苗。
更奇的是,她能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身体里“流”出去,像藤蔓破岩般势不可挡。
“藤网?”她低唤一声,掀开纱帐坐起。
窗纸被风掀起一角,晨光照进来,正映着一缕细若游丝的金藤从她腕间钻出,贴着窗缝“唰”地窜向院外。
苏蘅瞳孔微缩——从前她操控藤网,至多能让它在十丈内游走,可此刻这缕金藤却像长了眼睛,先绕着王府正厅转了半圈,又掠过演武场,最后竟穿透了北边的围墙,朝着镇北军营地的方向去了。
“等等......”她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忽然顿住。不是错觉。
当藤网掠过演武场时,她竟“看”到了那些正在练刀的士兵——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种更敏锐的感知。
有个新兵握刀的手在抖,她能“尝”到他喉间的腥甜(是昨夜偷偷练到半夜受了伤);伙房的老周掀开蒸笼,她能“触”到他掌心的老茧擦过笼布的粗糙;甚至连门房张伯打哈欠时,后颈被蚊子咬的痒意,都顺着藤丝丝丝缕缕漫进她心里。
“这是......”她踉跄着扶住床柱,额头沁出薄汗。
“是‘共感’。”清越的女声在头顶响起。
苏蘅抬头,便见梦境里那个裹着绿雾的身影正立在梁上,裙裾似有若无地飘着,“你已开启第一重契约之力。
从此以后,你可借藤网感知他人内心最真实的情绪,亦可在危机时刻,与契约守护者心灵相通。“
“守护者?”苏蘅脱口而出,话音未落,外间便传来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萧砚端着药碗的手顿在半空,晨光照得他眉骨发亮,眼底还带着未褪的青黑——显然守了她整夜。
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苏蘅突然“看”到他心里翻涌的情绪:最表层是担忧,往下是劫后余生的后怕,最深处却像埋着团小火,烧得他耳尖都泛红了。
“醒了?”萧砚喉结动了动,将药碗放在案上时,指节擦过她手背,“可还难受?”
苏蘅望着他眼底映出的自己,忽然笑了:“我能感觉到你昨晚没合眼。”
萧砚的手明显僵了下,随即低头去拨药碗里的枸杞,耳尖红得更厉害了:“......药快凉了。”
院外突然传来喧哗。苏蘅侧耳,便听见族老那带着颤音的嗓音:“劳烦通传,青竹村的人来瞧苏丫头了。”
萧砚刚要起身,苏蘅却按住他手背:“我去。”她起身时,腕间金藤突然如活物般缠上她手腕,又顺着袖口钻了进去。
偏厅里,族老带着五个村民站得笔直。
最前头的刘婶攥着个布包,指节发白——苏蘅不用藤网都能“看”到她心里的念头:“那金斑该不会是邪祟吧?”;旁边的二柱搓着衣角,想的是:“要是她肯回村,今年的旱稻说不定有救......”;连族老捋胡子的手都在抖,他藏得最深的担忧像团乱麻:“当年她娘也能和草木说话,后来被说成灾星......”
“刘婶的布包里是新晒的野菊花,治我从前总犯的头痛。”苏蘅开口时,腕间金藤“刷”地窜出来,在半空织出朵野菊,“二柱想问我,能不能教他怎么让山芋提前结果——他媳妇快生了,想给娃备点口粮。”
金藤又蜷成山芋的形状,落在二柱脚边。
族老的胡子抖得更厉害了,他踉跄着上前两步,浑浊的眼睛里泛着水光:“你......你真能看见我们心里的想头?”
“不是看,是‘听’。”苏蘅抬手,金藤轻轻绕过族老的手腕,“就像听草木说话那样,听人心说话。”
刘婶突然哭出了声,布包“啪”地掉在地上,野菊花撒了一地:“是我错了!当年你娘走的时候,我还说你克亲......”
“婶子。”苏蘅弯腰捡起野菊,金藤自动替她把花瓣上的土扫干净,“现在说这些,不如说说今年村里的旱情。”
族老突然跪了下去。他身后的村民跟着跪成一片,额头几乎要碰到青石板:“苏丫头,求你回村看看吧!后山的老井干了,坡上的苦楝树叶子都焦了......”
苏蘅望着他们,腕间金斑突然泛起暖光。
她能感觉到藤网正在往更远处延伸,像一张温柔的网,轻轻笼住青竹村的方向。
那些焦渴的草木在网里发出细微的欢呼,连山风里飘来的旱土味,都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生机。
“我会回去。”她轻声说,指尖抚过腕间金藤,“但不是现在。”
萧砚站在廊下,望着厅内的身影。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落在苏蘅发间,金藤顺着她的袖摆垂下来,在地上织出片细碎的光。
他忽然想起昨夜意识里,她抓着他的手说“互为命定”时,藤网里漫开的茉莉香。
这时,苏蘅忽然抬头看他。他能清楚“看”到她心里漫上来的暖意,像春溪化冰。
而在两人都未察觉的角落,那缕窜向军营的金藤,正顺着旗杆盘旋而上。
它的尖端微微发亮,仿佛在等待某个指令——只等苏蘅意识轻触,就能在刹那间,织就一张守护千里的誓约屏障。
夕阳的金晖漫过王府飞檐时,苏蘅正立在演武场中央。
腕间金藤已舒展成半透明的光网,随着她指尖轻颤,那网便如涟漪般向四周荡开——东到马厩,西至后厨,北抵围墙外的镇北军营地,南达偏厅前那株老桂树。
“试试收束。”萧砚负手站在三步外,目光追着光网的轨迹,“昨日你说能感知千里外的草木,今日这屏障......”
“不是感知,是守护。”苏蘅闭了闭眼,藤网突然如活物般收缩,又在眨眼间重新铺开,将整座镇北王府裹成个金色茧房。
她能清晰“看”到:门房张伯打盹时的鼾声震得门框松动,藤网便悄悄在榫卯处织了层细网;演武场角落有块碎砖硌到小婢女的脚,藤网便化作软垫垫在砖下。
更远处,北疆边关的方向,有缕极淡的藤丝正穿透云层——那是她方才心念一动,试着将屏障延伸至萧砚辖下的最北营寨。
“这是......”萧砚的声音突然发紧。
他望着东南方的天空,那里有群归雁正掠过王府,可每只雁翼尖都沾着极淡的金芒,“它们穿过屏障时,你在做什么?”
“给它们的羽毛添层防霜的暖绒。”苏蘅睁眼,眼底泛着微光,“北疆的秋来得早,雁群飞过去会冻坏翅膀。”
话音未落,她耳侧突然响起沙沙的低语,像老树皮摩擦的声响。
“你的根系,正在向整个王朝蔓延。”
苏蘅猛地转头——声源不在左右,而在她与藤网相连的感知里。
那是青竹村村口的水源古柳,百年树灵的意识正顺着藤丝爬进她脑海,“当年你娘跪在我跟前求雨时,我便看出你血脉里的花灵之力。如今这藤网......是要做王朝的根须么?”
“根须?”苏蘅喃喃重复,指尖无意识抚上心口。那里有团温热的跳动,像株刚发芽的藤苗,“或许......这就是我的使命。”
“你的使命,该由你自己定义。”
萧砚的声音突然近在咫尺。
苏蘅转头,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
他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侧,掌心躺着枚青玉简,表面浮着细碎的藤纹,“但有些真相,你该先知道。”
“这是......”
“我母妃的遗物。”萧砚指尖轻叩玉简便,简身泛起幽蓝光芒,“她当年是木尊级灵植师,却在我七岁那年被冠上’妖女祸国‘的罪名。
临刑前,她将这简塞进我怀里,说’真相藏在御苑的千年古柏里‘。”
苏蘅伸手去接,指尖刚触到玉简便,腕间金藤突然“嗖”地窜出,缠上简身。刹那间,她太阳穴突突作痛,眼前闪过碎片般的画面:火,漫天的火。
穿玄色官服的人举着“钦命”令牌冲进灵植司,白须老司首被按在地上,他培育的雪兰被踩成泥;十六岁的少女(是萧砚母妃!)抱着个襁褓狂奔,身后羽箭破空,她后腰中箭却仍在笑:“阿砚在我怀里睡得香,你们杀不死他......”;金銮殿上,皇帝将杯盏砸在案几上,唾沫星子溅在奏折上:“灵植师能操控草木,若有异心,朕的江山如何守?宁可错杀三千......”
“够了!”苏蘅踉跄后退,扶住身后的石墩。
她额角全是冷汗,金藤“啪”地缩回腕间,“原来......二十年前的屠灵案,是皇室亲自下的令?”
“所以我查了十年。”萧砚伸手替她擦去冷汗,指腹触到她发烫的脸颊时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母妃临终前说,御苑的千年古柏是当年灵植师们最后的庇护所,树心里藏着能证明他们清白的契书。”
“御苑。”苏蘅重复这两个字,目光突然亮得惊人,“那里是皇室灵植师的聚居地,现在由大长公主掌管。若能进去......”
“我陪你。”萧砚说得轻,却像块落进深潭的石子,在苏蘅心里激起千层浪。
她望着他被夕阳镀成金色的侧脸,突然“看”到他心里翻涌的情绪:最深处是团烧了十年的火,此刻正因为她的存在,渐渐从灼人变得温暖。
“好。”她伸手勾住他的小指,金藤顺着两人相触的指缝钻出,在半空织了朵极小的茉莉,“我们一起去。”
晚风掀起她的裙角,金藤在风中猎猎作响,倒像是面小小的战旗。
夜幕降临时,苏蘅坐在檐角的青瓦上,望着王府外的灯火次第亮起。
她能感觉到,体内那株藤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长叶——白天构建屏障时消耗的灵力,此刻正随着晚风里的草木气息,源源不断地涌进她经脉。
“明日,该试试突破花使阶了。”她对着月亮轻声说。
晨雾漫进窗棂时,苏蘅是被体内翻涌的灵力烫醒的。
她蜷在锦被里,能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丹田处“涨”开,像春芽破冻土般势不可挡——那是藤心在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