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骁的玄色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抱着苏蘅冲进镇北王府时,后颈还凝着层薄汗。
怀里的姑娘像片被暴雨打湿的花瓣,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可腕间金斑灵藤却疯了似的往外窜,在他臂弯织出张半透明的网,每根藤须都朝着王府正院的方向微微震颤。
“世子在偏厅!”门房的声音被风撕成碎片。
陆骁踢开偏厅门槛的瞬间,便见萧砚立在案前,手中茶盏碎成几瓣,茶水在青砖上洇出深褐的痕——显然是感知到他们的动静,连盏都握不住了。
“放她到榻上。”萧砚的声音比平日更冷,可指尖刚触到苏蘅的腕脉便抖了抖。
她的脉搏弱得像游丝,可皮肤下隐约有青藤纹路流转,顺着他的指尖往他体内钻。“退下。”他头也不回地甩给陆骁两个字,后者立刻退到门外,手按在刀柄上,目光如刀扫过四周。 藤网突然“唰”地展开,在榻边织成道绿色屏障。有丫鬟端着药碗凑近,藤须便轻轻卷住她的手腕,既不弄疼,也不让她再往前半步。
萧砚屈指叩了叩藤网,藤须竟像通了人性般分开条缝隙,让他的手探进去。
“你这藤......”他指尖抚过苏蘅的额角,忽然顿住。
有股极淡的香气钻进鼻腔,像春末的夜合花,又像极远极远的地方飘来的,带着露水的草叶香。
这香气顺着他的血脉往上窜,在识海深处撞开道模糊的门——他忽然想起母妃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终有一日,会有个带着花香的姑娘,替我们洗清冤屈”。
榻上的人忽然发出极轻的呻吟。
萧砚俯身,见她睫毛剧烈颤动,像被风吹动的蝶翼。他刚要唤她名字,便见她的神识“轰”地坠进片混沌。
苏蘅是在坠落中醒过来的。
四周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无边的雾,可她能闻到极淡的茉莉香——是她在青竹村后院种的那丛,被暴雨打落时她蹲在泥里捡花瓣的味道。
雾突然散了,她站在座浮空的花园里,脚下是流动的云,头顶是永不落下的月,四周的花却开得极盛:红的山茶,白的玉兰,还有她在县主府见过的,只能在雪山顶上开的冰魄莲。
“你醒了。”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泉水漫过青石板。
苏蘅转身,见个裹着光雾的身影立在桃花树下,眉眼瞧不真切,可她莫名觉得亲切,“你已觉醒第一重血契之力,此乃‘万芳主’与‘守护者’的誓约。”
“万芳主?”苏蘅下意识摸向腕间的金斑,那里的藤纹正随着心跳轻颤,“是......我吗?”
“你本就是。”身影抬手,指尖拂过她的眉心。
画面突然翻转——她看见自己穿着月白华服,站在比这花园更盛大的花海中,每朵花都朝着她仰起脸,像在朝圣。
不远处立着道玄甲身影,腰间佩剑的流苏是她熟悉的墨色,他负手而立,眼神比她记忆里的萧砚更锐利,却又更温柔:“属下愿以性命,护万芳无恙。”
苏蘅的呼吸顿住。那声音,那轮廓,分明是萧砚。可他的玄甲上没有镇北王府的麒麟纹,剑鞘上刻的是缠绕的藤与花——和她腕间的金斑如出一辙。
“有你在,我无所畏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比现在更清润,带着岁月沉淀的从容。
风掀起她的衣摆,有桃花瓣落在她掌心,又飘向玄甲男子。
他伸手接住,指腹轻轻摩挲花瓣边缘,像在触碰什么极珍贵的东西。
“这是......前世?”苏蘅喉头发紧。
她想起萧砚说过,母妃是被污为妖女的灵植师;想起他每次看她摆弄花草时,眼底那丝隐忍的温柔;想起今夜蛊师说的“花灵血脉”,和他说的“北疆线索”。
所有碎片突然连成线,勒得她眼眶发酸。
“血契既成,他会感知到你的呼唤。”声音再次响起时,花园开始消散。
苏蘅想抓住什么,却只碰到片飘落的玉兰花瓣。
她望着那抹玄甲身影逐渐模糊,听见自己说:“萧砚,我找了你很久。”镇北王府的偏厅里,萧砚突然睁开眼。
他的指尖还搭在苏蘅腕上,可掌心沁出的汗已浸透她的衣袖。
窗外的月光正漫过藤网,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影。
他望着榻上沉睡的姑娘,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有极轻的藤须缠上他的小指。
他低头,见金斑灵藤不知何时爬出屏障,正沿着他的手背往上爬,在他腕间绕成个极小的结——像极了前世那朵飘到他掌心的桃花。
萧砚的睫毛在月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仍将苏蘅的手轻轻攥着。
他分明闭着眼,可识海深处突然炸开一片暖香——是她常用的茉莉香膏混着新抽的竹芽气息,清冽里裹着甜,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了记忆的茧。
“萧砚?”这声轻唤不是从耳畔,而是从灵魂最深处漫上来的。
他猛地睁眼,眼前的偏厅却开始扭曲,青砖地面融成雾,案上的烛火凝成星子,最后所有色彩都退去,只剩一片银白的空间里,站着那个他在幻境里见过的月白身影。
苏蘅的发梢沾着细碎的光,像浸在晨雾里的山茶。
她望着他,眼底的震惊还未褪去,却先弯起了唇角:“原来你也能进来。”萧砚喉结动了动,想伸手,又怕惊碎这梦境。
他的指尖刚抬起,苏蘅的手便轻轻覆上来——温度和现实里不同,带着点虚无的凉,却让他眼眶发酸。“前世...”他声音发涩,“母妃说的带着花香的姑娘,是你。”
苏蘅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画了道,像在确认什么。
她想起幻境里那片流动的云,那身玄甲上的藤纹,还有他接住桃花时的神情。“我总觉得,第一次见你时,心跳得不对。”她轻声道,“现在才知道,是因为...我们本就该这样站着。”
风突然卷着花瓣涌来。
这次不是幻境里的桃花,是现实中苏蘅后院那丛被她精心照料的茉莉,是县主府里她为治怪病催开的雪兰,是御苑中她救醒的枯梅——所有经她手的花,都化作半透明的影,在两人周围流转成河。
“血契共鸣,意味着敌人已经开始行动。”梦境守护者的声音像冰锥刺破春雾。
苏蘅猛地转头,却只看见一团更淡的光雾,比上次更模糊。“你们必须尽快掌握契约之力,否则...”光雾里渗出几缕黑气,缠绕着茉莉花瓣,“明昭王朝将再无灵植盛世。”
“什么敌人?”萧砚的手不自觉收紧,“是当年害母妃的那些人?”
“是更古老的恶意。”守护者的声音里带着叹息,“万芳主与守护者的契约,本是镇压上古花灵劫的锁。如今锁松动了,他们便要借灵植式微之机,唤醒被封印的...灾厄。“
苏蘅腕间的金斑突然灼痛。她望着那些被黑气侵蚀的花瓣,想起青竹村老槐树上的焦痕,想起魔宗余党试图夺她能力时眼里的贪婪——原来那些看似零散的恶意,早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记住,契约之力需心意相通方能觉醒。”守护者的光雾开始消散,“去青竹村的水源古柳下,它会告诉你...如何唤醒前世记忆。”话音未落,银白空间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苏蘅感觉有只手在拽她的后领,是现实中的身体在唤她回去。她慌乱中抓住萧砚的手腕:“别松开!”
“我不会。”萧砚反扣住她的手,指节因用力泛白。
两人的意识被拉扯着往现实坠落,他听见苏蘅在风声里喊:“萧砚,我们一定要——”
“蘅蘅?”现实中的温度猛地涌来。
苏蘅睁开眼,正对上萧砚近在咫尺的眉眼。
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眼底的慌乱还未褪去,却强撑着用最平稳的声音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有温热的液体滴在她手背上。
她这才发现,萧砚的眼眶红得厉害,睫毛上还凝着水光。“我没事。”她轻声说,想抬手摸他的脸,却发现两人的手腕被金色藤丝缠着——那藤丝细得像金线,却发着暖光,从她腕间的金斑延伸出来,穿过两人交握的手,轻轻抵在他心口。
“这是...”她惊觉自己能清晰感知到萧砚的心跳,一下,两下,和她的脉搏同频共振。
“藤网的共鸣。”萧砚低头盯着那根藤丝,声音哑得厉害,“方才在意识里...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窗外传来更漏声。陆骁立在檐下,望着窗纸上交叠的影子,手慢慢从刀柄上放下来。
他听见里面传来极轻的抽噎,又很快被压下去,接着是萧砚低低的笑声:“原来我们...早已相识。”
“不止相识。”苏蘅的手指抚过他眉骨,“是互为命定。”
藤丝突然泛起微光,顺着两人的手臂爬上床头,在纱帐上织出朵极小的茉莉。
萧砚望着那朵花,喉结动了动,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以后无论什么危险,都要告诉我。”
“好。”苏蘅应着,却在触到他心口时瞳孔微缩——那里有团极淡的绿意,和她体内翻涌的灵力遥相呼应。
夜更深了。萧砚守在榻边,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苏蘅望着他闭合的眼睫,感受着体内陌生的力量顺着血脉游走,像有千万株幼芽同时破土。 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灵力翻涌——
当晨雾漫进偏厅时,她腕间的金斑突然发出清鸣。藤网“唰”地展开,这次不再受她控制,而是顺着窗缝钻了出去,朝着青竹村的方向,疯狂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