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通道入口在身后无声闭合,将追击者的喧嚣与混乱彻底隔绝。门内并非预想中的漆黑一片,而是一片幽蓝静谧的世界。
通道四壁由某种半透明的晶体构成,内里流淌着如水银般的光晕,照亮前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类似臭氧和古老书卷混合的奇异气息。温度适宜,仿佛有独立的生态循环系统在默默运作,与门外的冰寒地狱判若两个世界。
“暂时安全。”周卫国背靠晶壁,快速检查装备,脉冲步枪能量剩余百分之六十二,神色凝重地扫视四周,“老炮,检查入口是否锁死。阿雅,环境扫描。格桑大叔,秦博士,辨认一下这些晶体。”
林半夏则站在原地,闭上双眼,深深呼吸。锁骨下的印记传来前所未有的温暖波动,不再是指引方向的灼热,而是一种如同游子归家般的安宁与共鸣。她能感觉到,无数细微的信息流正透过晶壁,温柔地渗入她的意识海。
“入口封死了,从内部结构看,是单向物理锁死加能量认证,外力很难强行突破。”老炮汇报。
“空气成分稳定,无有害物质,有微弱的、稳定的能量场……像是……生命维持系统。”阿雅看着探测器,难掩惊讶,“重力参数略低于标准值,空间结构……非常稳定。这里的科技水平,远超我们理解。”
格桑老人敬畏地抚摸着光滑温润的晶壁,用生硬的通用语喃喃:“山心的宝玉……传说里的‘琉璃通道’……原来是真的。”
秦文博士则完全沉浸在学术狂热中,几乎将脸贴在了晶壁上:“看这些纹路!不是雕刻,是能量自然流动形成的拓扑结构!蕴含着极其复杂的数学和物理规律!天啊,这本身就是一部浩瀚的百科全书!”
队伍在静谧的通道中谨慎前行。通道并非笔直,时有柔和转弯,但始终向下延伸。晶壁内的光流时快时慢,仿佛有生命般脉动。
“卫国哥,”林半夏轻声说,依旧闭着眼,却准确地将手按在左侧一处看似普通的晶壁上,“这里……有声音。”
周卫国示意队伍暂停,警惕地靠近。其他人也围拢过来。
林半夏将额头轻轻抵在晶壁上。瞬间,一段模糊但充满情感的意念碎片,如同涟漪般荡入所有人的脑海:
“……第三万七千次播种周期结束,‘希望种子’已投放至编号GAIA-7行星(地球)……环境适应性……百分之九十二……文明火种延续概率……重新计算中……”
一个充满疲惫但坚毅的女性声音响起,带着决绝:“执行‘方舟’协议最终阶段。剥离‘深渊’污染源,封存于异空间夹缝。启动‘星骸殿堂’作为文明墓碑与……观察前哨。吾等……将成为守墓人。”
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带着哭腔:“导师!我们……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我们的家……”
“孩子,”女性声音温柔而悲伤,“星空何处不为家?我们的失败,若能成为后来者的灯塔,这牺牲……便有了价值。记住,真正的强大,并非征服,而是理解与共存。蜂后基因序列已植入GAIA-7生物圈,她是钥匙,也是……希望。”
声音渐渐消散,只余下无尽的苍凉与一丝微弱的期盼。
林半夏睁开眼,眼中含泪:“他们……是‘星灵族’。他们不是毁灭者,他们是……逃亡的播种者,也是失败的守护者。‘深渊’是他们的实验事故产物……他们剥离了它,封印了它,然后……将自己和文明的历史,埋藏在这里,等待着……”
所有人都被这段跨越了万古时空的遗言所震撼。之前对上古文明的恐惧与猜疑,此刻化为了复杂的敬意与悲悯。
“所以,‘星瞳’可能是他们留下的‘观察者’,”吴启明(通过阿雅的中继设备)的声音带着激动与颤抖,“而‘吞噬者’……或许是宇宙平衡机制,也可能是……他们实验失败引来的……‘清理程序’?”
“恐怕是的。”林半夏抚摸着晶壁,仿佛能感受到那些远古先贤的体温,“他们给我们留下了警告,也留下了……遗产。还有……责任。”
这段“晶壁回响”动摇了小队之前的许多认知。格桑老人率先跪下,朝着通道深处虔诚叩拜,口中念诵着祈福的经文。老炮紧握武器的手微微松动,眼神复杂。秦文博士则更加狂热地记录着一切。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被感化。
“多么伟大的牺牲啊!”陈刚(通过加密通讯频道接入,他在希望角远程同步信息)冰冷嘲讽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通道中响起,显得格外刺耳,“为了所谓的‘文明火种’,就可以随意改造我们的星球,留下一个烂摊子,然后自己躲起来变成‘守墓人’?现在好了,他们引来的‘清理程序’(吞噬者)要来了,却要我们这些‘希望种子’来承担后果?这算什么希望?这分明是诅咒!”
他的话语如同冰水,浇熄了部分人心头的温热。
“陈队长!”周卫国厉声喝止,“注意你的言辞!”
“我的言辞?”陈刚的声音提高,“周队长!你清醒一点!看看我们现在的处境!在一个不知道多少万年前就死了的文明坟墓里,靠着他们施舍的一点‘遗产’苟延残喘,外面是虎视眈眈的‘监护人’和发疯的怪物,头顶上还悬着一把叫做‘吞噬者’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这就是他们给的希望?用我们整个文明做赌注的希望?”
通讯频道里一片死寂。陈刚的话虽然偏激,却戳中了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无力感。为上古文明的错误买单,为虚无缥缈的“升华”机会拼上一切,真的值得吗?
“也许……陈队长说的……不无道理。”年轻的医疗兵夏沫声音颤抖,“我们……我们就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悲观情绪开始蔓延。
面对内部涌现的绝望和质疑,林半夏没有愤怒反驳,也没有空洞说教。她离开晶壁,走到队伍中央,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张不安的脸庞。
“陈队长的恐惧,我理解。”她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在幽蓝的通道中回荡,“是的,我们可能只是‘种子’,甚至可能是‘实验品’。我们被迫继承了一个残破的世界和一个沉重的使命。”
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但这就是我们放弃挣扎、坐以待毙的理由吗?看看你们身边!看看格桑大叔对生命的敬畏,看看秦博士对知识的热忱,看看老炮即使在绝境中也紧握的武器,看看夏沫你救治伤员时的不离不弃!”
她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星灵族失败了,但他们留下了教训和经验!我们脚下的路,是他们用毁灭铺就的!我们现在每多了解一分真相,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可能!‘星瞳’在观察,不是在审判!它要看的是,我们这支‘种子’,能否在汲取前人教训的基础上,长出不同于他们的、更加坚韧和智慧的文明之树!”
她指向通道深处:“那里,或许没有立刻消灭‘吞噬者’的武器,但一定有让我们理解宇宙、理解自身、找到不同于星灵族那条自毁之路的钥匙!这希望渺茫,但它是我们唯一的、靠自己双手挣来的希望!而不是等着被‘清理’或者被哪个‘监护人’来‘接管’!”
周卫国走到她身边,坚定地支持:“半夏说的对。害怕和抱怨改变不了任何事。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没有回头的资格。只有一直走下去,走到黑,或者……走到亮!”
林半夏的话和周卫国的支持,像定海神针般稳住了动摇的军心。老炮啐了一口:“妈的,人死卵朝天!管他娘的前因后果,干就完了!”秦文推了推眼镜:“至少,这里的知识是无价的。”阿雅也用力点头:“我相信林博士!”
统一思想后,小队继续前进。通道尽头,是一个更加宏伟的球形空间。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由无数光线构成的、不断变幻的复杂星图模型,仔细看去,竟然是缩小的银河系旋臂,其中太阳系和地球被显着标记。星图下方,是一个平台,平台上静静放置着一块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多棱面水晶。
林半夏的印记前所未有地灼热,她感到那块水晶在呼唤她。
她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水晶上。
没有信息洪流冲击,只有一个温和、苍老、带着无尽疲惫与释然的虚影,自水晶中缓缓浮现。虚影是一位身着星灵族服饰的老者,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林半夏身上,露出了一个……近乎欣慰的笑容。
“后来者……蜂后血脉的继承者……你终于来了。” 老者的意念直接响起,不再是破碎的片段,而是清晰的交流。“我是‘星骸殿堂’最后的守护程序,也是星灵文明议会……最后的记录者。你可以称我为……‘回响’。”
“时间有限,长话短说。” 回响的虚影变得透明了一些,“星灵族的历史,你们已从晶壁回响中知晓大概。我们失败了,但我们将最重要的‘遗产’——对‘灵能’(即你们所称深渊能量的有序面)的理解、对多维宇宙的认知、以及……惨痛的教训,都封存于此。”
他指向中央的星图:“ ‘吞噬者’并非不可对抗,但它并非依靠蛮力可以消灭。它是宇宙规则的具现化,只有当文明的发展达到某种……‘和谐’的阈值,能够平衡内在欲望与外部环境,理解并尊重宇宙的共生法则时,‘吞噬者’的威胁才会自动解除。或者说,它便不再将你视为需要‘清理’的目标。”
“ ‘星瞳’是我们设置的观察站,旨在评估文明是否具备这种‘升华’的潜力。它的评判标准,并非科技强弱,而是文明整体的……‘心智成熟度’。”
“而‘深渊’……” 回响的虚影看向林半夏,“是失控的灵能,也是考验。能否引导、净化而非压制或恐惧它,是衡量文明是否走向成熟的关键。蜂后血脉,是星灵族设计的最成功的‘灵能协调接口’,是连接、安抚、转化‘深渊’的关键。”
“这块‘传承水晶’里,有我们留下的所有相关知识,以及……通往银河系其他几个星灵族避难所或观察站的坐标。但开启它,需要纯净的蜂后血脉和……坚定的、寻求共生而非征服的意志。”
回响的虚影开始急速闪烁:“能量即将耗尽……后来者,选择权在你们手中。是重蹈我们的覆辙,还是在我们的墓碑上,开出新的花朵……祝……好运……”
话音落下,虚影消散,只余下那块静静悬浮的传承水晶,散发着诱人而危险的光芒。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半夏身上。她知道,触碰这块水晶,可能获得拯救文明的力量,也可能被庞大的信息淹没,或者……触发未知的防御机制。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周卫国,看向每一个同伴。从他们眼中,她看到了信任、鼓励,以及与她共同承担的决心。
“我们一起。”她轻声说,然后,再次将手,坚定地按向了那块承载着一个文明最后希望与教训的传承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