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重新汇聚，感受到了身上的疼、嘴巴里的苦、耳边的噪杂。
当她睁开眼，光线涌入，刺得她微微眯眼，她下意识想起身，但挣扎了一下发现身体仍然动弹不得，只能侧着脑袋向旁边的侍女微弱地吐出几个字：
“水……给我……水”。
守在一旁的侍女一个激灵，看到床上之人终于睁开了眼睛，喜得几乎要跳起来：“醒了！云妮姑娘醒了！快！快告诉将军！拿水来！”
温水被小心地、一勺一勺喂入，滋润着喉咙，云妮儿的视线渐渐清晰，看清了周遭的环境，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
“卓娜……”她急切地转动目光，虚弱地寻找。
“姑娘放心，卓娜小姐好好的，在内院由嬷嬷照顾着，懂事得很，日日都来看您呢！”侍女连忙安抚。
正说着，得到消息的少将军大步走了进来，从前从来都不动声色的少将军竟然鲜有露出欣喜和关切的神情。
“感觉如何？”他一进门就问。
云妮儿想撑起身子，一阵阵头晕目眩，只得虚弱地回道：“谢将军关怀……奴婢……还好。”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问道，“周铭他……”
“已然伏法。其罪证确凿，党羽皆已肃清……你可能并不知安排你进入将军府的是他，你差点也成了他的一步棋，只是他没料到你沦落至此竟无二心，且忠勇过人，反倒救了我的命，大概天意如此。天意既然让你活了下来，你安心养伤便是。”少将军看着她苍白瘦削的脸，沉默片刻，道：“你舍身护我，揭露奸佞，于宁古塔，于将军府，于边境的安宁，功莫大焉。我已禀明朝廷，此前种种罪责，自此一笔勾销，待你伤愈，便不再是戴罪之身，可自行离去，过寻常百姓的生活。”
自由……？
她怔怔地看着少将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时失语，眼眶泛红，这几年的种种全都涌上心头，百感交集。
“谢……谢将军……”云妮儿哽咽。少将军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心里默念：“要拼了命地好好活下去啊，云妮儿！”
接下来的日子，云妮儿在汤药和精心照料下，身体慢慢恢复着。卓娜每日来看她，当小丫头看到她醒来，都要高兴得哭了，她用力把眼泪憋回去，然后拿出她这三个月来画的厚厚一叠画，有云妮儿躺在床上的样子，还有她们一起在山上采蘑菇、在小溪边玩的场景，笔触稚嫩，却是满满的祈盼。
崇烨在她醒来后的第二日，来了。他只站在门口，保持着距离，只是远远地看了她一眼，确认她无性命之忧，便转身离开。少将军告诉了云妮儿，匿名放在门口的救命灵药，定然与他有关，而这灵药也必定得来不易，每次在她性命攸关的危机时刻他真的在，总是在，这就够了。
又过了一月有余，云妮儿已能靠着软枕坐起，在侍女的搀扶下，也能慢慢走上几步，初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暖意。少将军再次前来，这次，他带来了更好的消息。
“你的家人及姐妹，已然找到。”他平静地陈述，“他们当年没有受你多大牵连，只是被驱离出京，几经辗转，如今已在江南安定下来，倒也过得安稳。你若南下，便可与他们团聚。”
一想到家人，云妮儿的眼泪忍不住落下，她在这里如此努力地活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她们，如今愿望成真，她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至于这个孩子，”少将军目光落在乖巧靠在云妮儿床边的卓娜身上，“你若愿意，可带她一同离去，她母亲于将军府有恩，府中会备一份程仪，保你们日后生活无虞。”
卓娜似乎听懂了，小手紧紧抓住云妮儿的衣袖，仰起小脸，大眼睛里充满了依赖和紧张，她怕，她怕云妮儿不带她走，将她一个人留在这儿。
云妮儿伸手，将卓娜轻轻揽入怀中，感受着那小小身躯传来的温暖。她抬头，目光清澈：“谢将军成全。奴婢……民女愿带卓娜一同南下。”
少将军看着她眼中重燃的光彩，那是在宁古塔的风雪中焕发出的生机与希望，他心中竟有些失落，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只是……你做的山珍小菜真的很合本将军的胃口，以后怕是难吃到了！”
云妮儿从没见过少将军如此孩子气的模样，不免讶异又好笑，但转念一想，少将军年纪比自己小，只是这军中作为少将军的威严下掩藏了他很多的情绪和向往，他也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可在这个位置上他就不可能作为普通人活着。
“少将军不必担忧，民女临走前会将这些山珍的图谱和山珍小菜的做法做成小册交给小厨房，以后少将军定是能吃到的！”云妮儿安慰道。
少将军释然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云妮儿如她承诺的将山珍小菜的做法编写做小册，各种山珍的采摘时节，和生长习性也记录详细，至于山珍图谱的绘画她则放心地交给卓雅完成，完成后便交给小厨房，还简单交代了几句少将军偏爱的几种小菜。然后一边继续调养身体，一边开始默默准备南下的行装，她没有多少东西，最重要的，是那个一直珍藏的油布包袱里，崇烨那件黑色的棉袍，她告诉卓雅当时藏的地点，让她帮她已经取回，如今已洗净叠好。还有卓娜的那些画，以及阿娜尔唯一留下的、那个草编的、已经有些干枯发黄的小蚱蜢。
离开那日，春光正好，冰雪消融，空气中带着湿润的泥土和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一辆马车停在将军府侧门外。云妮儿穿着一身半新的青布衣裙，头发简单挽起，脸色已有些红润，眼神清亮。卓娜牵着他的手，穿着云妮儿为她改小的新棉裙，踏上新的旅程，小孩子更多的是兴奋与雀跃，但是卓娜这个孩子更多的是安心，去哪儿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和云妮儿在一起就行。
赵管事代表将军府，送来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里面是充裕的盘缠和一些干粮、药品。老杨头也默默来了，塞给云妮儿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他自己晒的肉干和几张鞣制好的上好皮子。“路上……当心。”他瓮声瓮气地说完，便背着手走了。
云妮儿一一谢过，心中满是感激。她最后望了一眼这座囚禁她，也最终给了她新生的宁古塔将军府，目光复杂，却无悔无怨。
她牵着卓娜，登上了马车。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缓缓启动，碾过湿润的泥土，向着南方驶去，车辙蜿蜒，消失在初春的原野尽头。
而在南下的马车上，云妮儿轻轻揽着靠在她怀里睡着的卓娜，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逐渐染上绿意的山峦与田野，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