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厅内的混乱与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模糊而遥远,云妮儿感觉自己正不断向下沉沦,沉入一片冰冷、虚无、没有尽头的黑暗深渊。
“云妮!撑住!”
隐约传入她识海的是少将军的声音,紧接着,一股霸道而精纯的暖流,自她微张的口中涌入,迅速滑入咽喉,然后扩散向四肢百骸。那暖流所过之处,如同春阳照雪,竟暂时驱散了些许彻骨的寒意,甚至在心脉处形成了一道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屏障,强行吊住了那即将消散的生命之火。
是“雪莲还魂丹”,宁古塔将军府压箱底的御赐保命圣药,取自极北雪线之上的千年雪莲,辅以数种珍稀药材炼制,有续命吊魂之奇效,整个将军府也不过寥寥数颗,两位老少将军上阵杀敌如遇不测,救命用的,现如今少将军竟毫不犹豫地用在了她这个身份卑微的女囚身上。
军医早已被连拖带拽地拎来,颤抖着手剪开云妮儿后背被鲜血浸透的衣衫,露出那处皮肉翻卷、颜色隐隐发暗发蓝的恐怖伤口,看到伤口周围隐隐蔓延的青黑色纹路,老军医倒吸一口凉气:“是‘幽泉’之毒!见血封喉,歹毒无比!”
他不敢怠慢,立刻用银刀剜去周围腐肉,又以烈酒反复冲洗,再敷上最好的解毒生肌膏药。整个过程,云妮儿毫无知觉,如同一个破碎的人偶,任由摆布,只有那微弱的、时断时续的呼吸,证明着她还在坚持。
少将军一直守在外间,面色沉凝如水,周铭已被打入死牢,严加看管,其府邸也被第一时间控制、搜查。但此刻,他更多的心神系于内间那个生死一线的女子身上。他想起她初入书房时的谨慎卑微,想起她的胆大心细,想起她捧着山珍小菜时的期待,更想起她毫不犹豫挡在自己身前时,那双骤然睁大的、清澈眼眸中映出的决绝。这个女子,看似柔弱,骨子里却蕴藏着惊人的韧性与忠义。
“不惜一切代价,救活她。”这是他给军医的唯一命令。
夜色深沉,将军府却无人安眠,云妮儿被小心地移回了她之前养伤时住过的、靠近书房的一间僻静厢房,由专人轮流看守照料。汤药如同流水般送来,但大部分都喂不进去。她始终深陷昏迷,高烧不退,伤口反复溃烂流脓,那“幽泉”之毒极其顽固,即便有雪莲还魂丹护住心脉,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直到第三日夜里,一道玄色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厢房外。崇烨看着屋内摇曳的烛光和弥漫的药味,眉头紧锁,心里一阵阵抽痛。他并未惊动守卫,只是如同磐石般静立窗外,目光仿佛能穿透窗纸,看到里面那个气息奄奄的人。
次日,一份包装朴素、却透着清冽药香的木盒被送到了老军医手中,没有署名,老军医打开一看,竟是几味极其罕见、据说只生长于海外仙山或极寒之地的解毒灵药,其药性正与“幽泉”之毒相克!他虽惊疑这药的来历,但救人要紧,立刻将其加入方中。
说来也奇,用了这新添的药材后,云妮儿伤口蔓延的青黑色纹路终于开始缓慢消退,高烧也渐渐退去。虽然人依旧昏迷,但性命似乎暂时无虞了。
少将军自然也知晓了此事,他看了一眼云妮儿厢房的方向,又想到那夜“恰巧”出现、身手莫测的崇烨,心中了然,却并未点破,只是吩咐下去,用药、照料需更加尽心。
期间,卓娜被嬷嬷带着,偷偷来看过云妮儿几次。她看着云妮儿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不哭不闹,只是紧紧咬着嘴唇,用小小的手紧紧握住云妮儿冰凉的手指,然后拿起炭笔,趴在床边,一遍遍地画着云妮儿醒来、对着她微笑的样子,她期待也相信云妮儿能好起来,这祈盼纯粹而执拗。
时光在汤药的气味和无声的等待中缓慢流淌。半个月,一个月,两个月……云妮儿如同沉睡般,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但她的脉搏在那珍贵药物的维持下,竟也顽强地延续着。
这期间,少将军已将周铭通敌叛国、行刺未遂及其伏法的消息密奏朝廷。宁古塔进行了一场悄无声息却彻底的大清洗,周铭的党羽被连根拔起。崇烨以太子特使的身份公开露面,协助稳定局势,他行事果决,手段老辣,与少将军配合默契,很快便将动荡平息下去。
这一日,已是深冬,窗外飘着细碎的雪花,屋内炭火盆烧得正旺。崇烨与少将军在书房议完事,正要告辞,少将军忽然开口:“崇侍卫对她,似乎颇为关切。”这个“她”,不言而喻。
崇烨脚步微顿,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故人之后,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他回答得依旧简洁,滴水不漏。
少将军目光深邃,不再追问,只道:“她若能醒,便是大功一件,过往罪责,可一笔勾销。”
崇烨微微颔首,转身踏入纷飞的雪花之中。
而就在崇烨离开后不久,那个沉寂了整整三个月的厢房内,躺在床榻上的云妮儿,嘴唇轻轻颤动了一下,守在旁边的侍女起初以为是错觉,直到看见她的手指也微微蜷缩了一下,才惊喜地低呼出声:“动了!云妮姑娘动了!”
老军医被匆匆请来,仔细诊脉后,长长舒了一口气:“苍天庇佑!毒性已清,心脉渐复,虽元气大伤,但……总算熬过来了!接下来,好生将养便是。”
消息传到少将军耳中,他正在批阅文书,闻言,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落在纸上,缓缓氤开。他抬起头,望向窗外大雪纷飞,冰封般的面容上,终于有了一丝久违的笑容。
而云妮儿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看到了画画的卓娜,看到了窗外驻足良久的崇烨,看到了来来往往的人,她想跟他们说话,却怎么也发不了声,她很懊恼又无计可施,她看到窗外有一束光,光的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吸引她过去,她经过卓娜,穿过窗户,在经过崇烨的时候她停下了,她惊讶的发现崇烨的脸上有泪,她的心一疼,心里想着:“我还不能走!”,紧接着像有什么力量猛地将她虚无的身体拽向屋内,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