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京城,紫禁城内。
咸熙帝朱慈烺在乾清宫西暖阁内,正翻阅着那几份弹劾陆铮的奏章,眉头紧锁。王承恩垂手侍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王伴伴,”咸熙帝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说,陆铮……当真有不臣之心吗?”
王承恩心中一凛,小心翼翼地道:“皇爷,陆大将军刚立下擎天保驾之功,朝野称颂。
这些御史言官,风闻奏事乃是本职,其言未必全然属实。老奴看来,陆大将军对陛下,还是忠心的。”
“忠心?”咸熙帝放下奏章,揉了揉眉心,“朕自然希望他忠心。可他如今手握川陕甘三省兵权民政,麾下兵精粮足,俨然国中之国。
朕听闻,他在川陕推行所谓‘新政’,清丈田亩,掌控盐铁,广设学堂,这哪一样不是收拢民心、培植党羽之举?
长此以往,朕怕这大明江山,要姓陆了!”
皇帝的语气中带着疲惫与难以掩饰的焦虑。陆铮的功劳他承认,陆铮的能力他需要,但陆铮的权势,让他寝食难安。
王承恩低声道:“皇爷,陆大将军再强,也是陛下的臣子。如今北虏未靖,朝廷还需倚重于他。
况且,不是还有杨阁老在蓟辽吗?杨老帅忠心耿耿,足可制衡。”
提到杨岳,咸熙帝的脸色稍霁:“杨卿家是社稷之臣……唉,但愿是朕多虑了。这些弹章,留中吧。
但告诉李标,对川陕的奏请,要多加斟酌,不可一味应允。”
“老奴遵旨。”王承恩心中暗叹,知道皇帝对陆铮的猜忌,已是根深蒂固。
而在江南,金陵秦淮河畔一所极尽奢华的宅院内。
沈万金正与几个心腹密议。
“东主,那林汝元还在扬州上蹿下跳,试图挽回局面,不过收效甚微。我们散布的谣言已起作用,川盐在江淮一带名声已臭。”
沈万金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冷笑道:“陆铮一介武夫,侥幸赢了几阵,就敢断我等财路?真是痴心妄想!
告诉下面的人,继续收紧银根,凡是和川陕有来往的商户,一律列入黑名单。另外,京城那边,银子要送到位,务必让那些清流言官,多参他陆铮几本!”
“是,东主。不过……陆铮在川陕根基日深,我们这般封锁,恐非长久之计。”
沈万金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长久?只要让他撑不过这两年,内部生变,或者北虏再次南下,他陆铮便是瓮中之鳖!
到时候,川陕的盐井、矿山、工坊,还不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他放下茶杯,语气森然,“必要时……或许可以给北边的朋友,递点消息。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嘛……”
各方势力,都在自己的棋局上落子。陆铮在川陕的“深耕”,既是为了强大自身,也是为了在这越来越复杂的棋局中,争取一个不败的位置。
风暴在积聚,而身处风暴眼的陆铮,只能选择做那最坚固的砥柱,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切。
……
汉中龙安府,群山环抱中的军工重镇,此刻正弥漫着一股与秋高气爽格格不入的灼热气息。
巨大的水轮带动着锤头起落,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轰鸣,匠坊内炉火熊熊,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陆铮在匠作大使赵三铁和忠武军副将吴勉的陪同下,巡视新扩建的铳管锻造坊。
他拿起一根刚刚经过钻膛、尚带余温的铳管,对着光仔细查看内壁的光滑度。
“大将军放心,”赵三铁指着旁边几台结构更复杂的水力钻床,“按您给的‘标准化’要求,关键尺寸误差已控制在毫厘之内,良品率稳中有升。
只是这精铁消耗……确实比以往大得多。”他脸上带着自豪,也有一丝对原料供应的忧虑。
陆铮放下铳管,语气平静:“铁不够,就去找,去挖。川边、甘南皆有矿脉,已着人勘探。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不能坐等。”他看向吴勉,“守好这里,龙安不仅是工坊,更是我军命脉所在。
讲武堂下一批学员,要抽调精干者,来此轮训,不仅要会用,更要懂其原理,乃至提出改进意见。”
“末将明白!”吴勉肃然应命。他深知肩上责任重大,这深山中的叮当之声,关系着前线多少弟兄的性命,也关系着大将军能否在各方虎视眈眈下,始终握有底气。
离开龙安,陆铮并未直接返回汉中,而是转道前往讲武堂。
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在史可法和讲武堂总教习(一位从边军退下来的老参将)的陪同下,观摩了一场沙盘推演。
推演的主题是“固守潼关,阻敌于关门之外”。对阵双方,一方扮演进攻的“流寇”(实则为假想中的任何东来之敌),另一方扮演防守的川陕军。
扮演川陕军的学员指挥果断,充分利用地形和新式火器的射程优势,层层设防,将“敌军”牢牢阻滞在关前。
陆铮看得仔细,末了,他走上台,指着沙盘上几个看似不起眼的侧翼点,对获胜方的学员道:“布置得不错,正面的确稳固。但若是敌军分出精锐,不惜代价,翻越这些山岭,穿插到你后勤粮道,甚至直扑汉中,你当如何?”
那学员一愣,额头微微见汗,沉思片刻后方道:“回大将军,学生……学生当于这些险要处,预设烽燧、哨卡,并部署少量精锐山地营士兵,依托地利,迟滞敌军,为主力回援争取时间。”
陆铮微微颔首:“思路是对的。记住,为将者,眼里不能只有面前的敌人,更要顾及身后的根本,虑及所有可能。
战场之上,敌人从不只会从你预想的方向来。”他目光扫过台下所有凝神倾听的年轻面孔,“你们将来,或许有人镇守一方,或许有人领军出征,望尔等牢记。
你们手中的刀剑火铳,守护的不仅是疆土,更是这疆土之上的万家灯火,是你们父母妻儿的安宁。”
陆铮的话语不高,却沉甸甸地落在每个学员心上。这不是空洞的说教,而是这位刚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军神”,最真切的经验与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