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被从内拉开。
青玉判一身玄色执法使官服,面容冷肃,静立于门外晨光与庐内昏暗的交界处,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
他并未踏入涤罪庐半步,只是将目光投向林野,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三日禁闭,林野身上的伤势已在天珠的修复下痊愈,唯有精神因接连的冲击而略显疲惫,但眼神却愈发锐利。
他与青玉判对视,没有开口,等待着对方的判决。
青玉判终于动了,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墨玉令符,符上刻着一个古朴的“碑”字,灵力内敛。
他手腕一抖,令符便化作一道流光,精准地悬停在林野面前。
“宗主召见前,你可入‘碑林’参悟功法。”青玉判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板,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像是在宣读一道冰冷的宗门指令。
林野伸手接住那枚尚有余温的令符,指尖触及符身,一股清凉之意顺着经脉流淌,让他纷乱的思绪为之一清。
他瞬间明白了青玉判的深意。
碑林,名为宗门功法圣地,实则是历代犯错弟子面壁思过、埋葬秘密的地方。
那里,藏着青阳宗三百年来不为人知的尘封往事。
这位铁面无私的执法使,并非真的要他去参悟什么功法,而是在用一种宗规允许的方式,放他去寻找真相。
“多谢。”林野低声道,握紧了令符。
青玉判没有回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在小径尽头。
林野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动身前往碑林。
碑林位于青阳宗后山禁地,人迹罕至,四处弥漫着萧索与死寂的气息。
一座座石碑如沉默的卫士,静静矗立在荒草之间,碑身上刻满了岁月侵蚀的痕迹。
他径直走向碑林最深处,那里,一座与众不同的石碑孑然独立。
它比周围任何一座石碑都要高大,通体呈暗红色,仿佛被干涸的血浸染过。
这便是三百年前,第一代守门人亲手立下的“涤罪碑”。
碑身之上,蛛网般的裂痕触目惊心,而在所有裂痕汇聚的中心,一点微光正随着林野的靠近而明灭不定,如同沉睡巨兽微弱的呼吸。
他伸出右手食指,逼出一滴殷红的心头血。
那滴血珠悬浮于指尖,蕴含着他作为最后一代守门人的全部精气神。
他屈指一弹,血珠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精准地滴落在碑心那点明灭不定的微光之上。
刹那间,血珠融入碑心,整座涤罪碑仿佛活了过来!
碑上的裂痕迸发出刺目的雷光,一股磅礴浩瀚、充满了悲怆与不甘的记忆洪流,瞬间冲垮了林野的识海防线。
他的眼前不再是碑林,而是一片昏暗的地下空间。
三百四十一具尸体,被一根根闪烁着电弧的巨大雷钉,死死钉在地脉之上,四肢与头颅皆被贯穿。
他们的魂魄被硬生生从肉身中剥离,化作最精纯的能量,汇入地脉深处,成为一个恐怖雷源的一部分。
那撕心裂肺的无声哀嚎,跨越了三百年的时光,依旧在林野的灵魂深处炸响。
画面猛然一转,场景切换到一间更加幽闭的密室。
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孩童,正满脸恐惧地跪在地上。
那孩童的眉眼,赫然是幼年时的玄霄子!
一名身形枯槁、气息渊深的老者,手持一根稍小的雷钉,面无表情地对他说:“青阳宗的雷法,非修,乃承。从今日起,你便是新的雷法容器,承载宗门荣光,亦承载宗门罪业。”
话音未落,老者便将那根雷钉,狠狠刺入了幼年玄霄子的脊背!
剧痛让玄霄子的身体剧烈抽搐,但他却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有绝望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林野如遭雷击,猛地抽回了手,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大口喘息着,眼中满是惊骇。
原来如此,所谓的青阳宗无上雷法,根本不是通过修炼得来,而是一代代以活人为容器,进行献祭与传承的邪术!
玄霄子,那个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内门大师兄,竟然也是这场残酷仪式的受害者之一!
强压下心头的震动,林野从储物戒中取出了雷奴儿死后留下的那枚执念碎片。
他看着这枚黯淡的晶石,心中五味杂陈。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手按在碑心上,同时催动了天珠的另一项能力。
【雷奴共鸣】
执念碎片化作一道纯粹的能量,顺着他的手臂融入碑心。
霎时间,涤罪碑上的裂痕光芒再变,那些狂暴的雷光迅速收敛,交织成一幅玄奥繁复的古老符阵图案。
林野定睛看去,心头又是一震,这符阵的纹路,竟与他手中青冥剑的剑身纹路完全吻合!
“这是‘雷火封井图’的第一重封印阵图。”青冥剑灵的声音适时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亘古的沧桑,“它的作用,便是镇压地底那口‘源井’的暴动。开启此阵,需要以七名守门人的心血为引。”
林野眉头紧锁:“可历代守门人都已身故,如今只剩下我一个……”
剑灵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下来:“不,你不是第一个尝试的人。风烬子,还有那个自称铜心的老者……他们都曾站在这里,试图以一己之力重启封印,但都失败了。”
就在林野与剑灵交流之际,碑林之外百丈处的一棵古树上,一只影鸦悄然立于枝头。
它猩红的眼眸中,倒映出一枚古朴的铜片,铜片上清晰地浮现出林野与碑心共鸣的轨迹。
“他走对了路……可是,太快了。”一道沙哑的低语从影鸦背后响起,仿佛是夜风的呢喃,“玄霄子不会给他完成这一切的时间。”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青阳宗内门深处,一间戒备森严的密室中,玄霄子正双膝跪地,在他面前,一位须发皆白、气息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的太上长老盘膝闭目。
“禀太上长老,林野已触动涤罪碑心。”玄霄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若让他继续下去,解开三百年前的封印,源井一旦失控,我等……皆为齑粉!”
太上长老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吐出几个字:“那就提前‘点火’。用他的守门人血脉,正好可以填补雷阵最后的缺口。”
玄霄子的瞳孔骤然一缩,身体控制不住地一颤。
他知道“点火”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他要亲手将又一个守门人,献祭给那口深不见底的井!
碑林中,林野正准备收功,先理清这纷乱的线索。
可就在此时,他手下的碑心光芒骤然暴涨了数倍,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地层,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救……我……”
是雷奴儿的声音!
林野猛然回头,望向不远处那具被白布覆盖的担架。
只见那本该死去的白袍小童,竟不知何时睁开了他那双没有瞳孔的、一片混沌的眼睛,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林野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青冥剑,豁然抬头,望向内门云雾缭绕的最高处。
在那里,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一口被九重粗大雷锁死死封住的古朴黑井,井口正逸散出肉眼难见的黑气,引得周遭空间都微微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