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痕未冷,雷云散尽。
青阳宗问罪台的废墟之上,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雷霆与焦炭混合的刺鼻气味。
围观的数千名弟子噤若寒蝉,他们的目光汇聚在那个拄剑而立的少年身上,敬畏与恐惧交织。
内门几位长老面色铁青,拳头在袖中攥得咯吱作响,却终究无人敢上前一步。
那柄青冥剑,此刻仿佛不是一柄死物,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雷兽,剑身上游走的金色雷纹如活蛇吐信,三日不息的剑鸣声依然在整个青阳宗山门内回荡,宣示着新主的诞生。
林野不动声色,看似平静地承受着所有审视的目光,实则心神早已沉入识海。
那枚神秘的天珠正低低震颤,【“雷火双纹”已激活,稳定倒计时:七十二时辰。
提示:需尽快注入足量的“守门人执念”以稳固纹路,否则剑体将有崩解之危。】
七十二时辰,便是三日。
林野心中一凛,他知道自己没有太多时间。
他缓缓将仍在嗡鸣的青冥剑横于肩上,冰冷的剑身贴着颈侧,带来一丝清明。
他抬起眼,冷冽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疑不定或饱含杀意的脸。
他很清楚,击败玄霄子,只是掀开了一道帷幕,真正的风暴,现在才刚刚开始。
远处,玄霄子在两名执法弟子的搀扶下,踉跄着退下问罪台。
他肩头的血肉一片焦黑,不断有紫黑色的血液渗出,浸透了那身破碎如残幡的紫金真传袍。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双目却死死锁在林野的背影上,怨毒与惊疑交杂。
他嘴唇翕动,一道几不可闻的传音刺入林野耳中:“你赢了一招……可这剑,不是你这种卑贱的矿奴能拿的。”
林野没有回头,甚至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
玄霄子却在传音之后,身体猛地一颤。
他骇然发现,自己体内那道被青冥剑反噬的雷意竟未消散,反而如跗骨之蛆,与他皮下那道隐秘的“雷奴祭纹”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一股酥麻的刺痛感从祭纹深处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唤醒。
他猛然想起数年前,在太上长老的密室中,他曾瞥见过一本残破的古卷。
卷上的一行字,此刻如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唯有守门人血,可启雷井封印。”一滴冷汗自他额角滑落。
守门人血……林野的血,刚才溅到了青冥剑上,才引发了那般恐怖的雷威。
难道,他的血,也是……?
这个念头让玄霄子不寒而栗,他看向林野的眼神,瞬间从单纯的怨恨,变成了夹杂着贪婪与恐惧的复杂光芒。
就在场面僵持不下之际,执法使青玉判收起了问罪令,缓步走到林野面前。
他的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众人心跳的鼓点上。
他停在林野三步之外,声音低沉如暮鼓:“林野,你伤势未愈,却强行催动灵力,逆斩真传雷法,重伤同门,按宗门律例,当废去部分修为,囚禁于思过崖三月,待宗主出关后再行定夺。”
话音严厉,不带一丝感情,但林野却从他的眼神深处,看到了一丝复杂,却没有杀意。
林野点了点头,坦然道:“弟子愿受审。”
青玉判似乎对他的干脆感到一丝意外,”他宽大的袖袍中,一枚代表执法权限的令符微不可查地亮了一下,“功过相抵,暂不追究。三日内,你可暂居于外门‘涤罪庐’,静思己过,期间不得离开青阳宗半步。”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这哪里是惩罚,分明是变相的庇护!
涤罪庐虽属外门,却是历代执法使清修之地,等同于禁地,等闲之辈根本无法靠近。
林野瞬间明白了青玉判的用意,这位执法使,已然因为他展露的力量和那柄剑的异动而产生了动摇。
他是在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也是在给宗门高层一个观察的时间。
“多谢执法使。”林野微微颔首,收剑入鞘。
夜半,月凉如水。
涤罪庐内,林野盘膝而坐,青冥剑横于膝上。
他并未疗伤,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其中,催动了识海天珠赋予他的一项特殊能力——【执念焚燃】。
他要探清这柄剑的秘密,以及那所谓的“守门人执念”究竟为何物。
一缕灰色的精神火焰自他指尖燃起,悄无声息地探入青冥剑的剑灵识海。
刹那间,一股苍凉、悲壮的洪流涌入他的脑海。
千年前的画面碎片般浮现:昏暗的天地之下,一个巨大无朋的深渊井口,七名身着古朴战甲、面容模糊的身影立于井口边缘。
他们手中所持之剑,形制与青冥剑极为相似。
七柄剑的剑尖齐齐指向地心,剑身上雷光与火焰交织成一张巨网,死死罩住井口。
为首那人声音沙哑而决绝,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井中封印的并非邪魔,而是‘源’。一旦雷法失衡,此界必遭倾覆,届时……必有血祭重演。”
画面破碎,一道疲惫而沧桑的意念在林野心中响起,那是青冥剑灵残存的低语:“他们封印的是井,也是人心。”
林野缓缓睁开双眼,额上已满是冷汗。
他终于明白,这所谓的雷井封印,关乎着整个宗门乃至更广阔天地的安危。
他伸出手指,轻轻划过剑身上那几道看似破损的裂痕。
此刻他才发觉,那根本不是战斗留下的伤痕,而是一种玄奥符阵的“钥匙孔”。
青冥剑不是单纯的武器,它竟是整个雷井封印的“锁芯”!
就在此时,涤罪庐外百丈处的一棵古松之上,一只通体漆黑的影鸦悄然落下。
它将一片薄如蝉翼的铜片贴在粗糙的树心上,铜片上雷光一闪,映出了一幅残缺的阵图,赫然便是那七名守门人布下的雷火封印阵眼分布全貌。
影鸦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低声呢喃,仿佛在汇报着什么:“第一百零八道核心符文……在涤罪碑心深处。”
话音未落,它爪下的铜片忽然“咔嚓”一声碎裂。
与此同时,问罪台的废墟方向,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光,如流星般划破夜空,精准无比地飞入涤罪庐,悄然没入了林野枕下的青冥剑中。
那是被他救下的那个雷奴孩童昏迷前,残留下最后一缕对“守护”与“自由”的执念。
林野豁然睁眼,目光如利刃般穿透了屋壁,望向内门禁地的方向。
那里,正是涤罪碑的所在。
这一夜,他不再是那个挣扎求生、只想逃离此地的矿奴。
当他握住这柄名为“锁芯”的剑时,他便成了新的守门人。
而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守门人,要做的不是守护旧秩序,而是掀翻这张早已腐朽的棋桌。
三日的时光,在静坐与悟剑中悄然流逝。
青冥剑的嗡鸣声渐渐内敛,剑身的雷火双纹也趋于稳定,那股随时可能崩解的危机感消失了。
林野的气息变得更加沉凝,他的双眸深邃如渊,再无半分矿奴的卑微,只余下与青冥剑如出一辙的锋锐与决绝。
他知道,青玉判给他的三天庇护期已到,接下来,他将要面对的,是青阳宗真正的核心层。
第三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刚刚洒在涤罪庐的屋檐上。
庐外,传来了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