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的苍白，占据了全部的视野。
时间与感知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失去了意义。凌霜只觉得自己被无法形容的巨力狠狠击中，意识在刹那间仿佛要彻底消散，坠入永恒的黑暗。
然而，预想中形神俱灭的痛苦并未持续。
就在那苍白死光将她吞没的千钧一发之际，那枚从封印缺口中射出的、晶莹剔透的残缺水晶碎片，先一步融入了她的眉心！
“嗡——！”
一股清凉、浩瀚、仿佛来自宇宙太初的古老气息，瞬间席卷了她的识海，将她濒临破碎的意识强行稳固、包裹。那感觉，如同溺水之人突然被拉上了诺亚方舟，外界的毁灭风暴依旧咆哮，却暂时无法侵蚀这方舟的内部。
她“看”不到，也感知不到外界的任何情况，她的全部心神，都被拉入了一个奇异的“内部空间”。
这里并非她的紫府，而是一片无垠的、闪烁着无数细微光点的黑暗虚空。而在虚空的中央，悬浮着一道她熟悉到灵魂战栗的、略显虚幻的蓝色身影。
师尊，孤辰。
并非实体，甚至不是完整的残魂，更像是一段预设好的、承载着最终信息的……逻辑影像。
他的身影比记忆中更加透明，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但那双眸子，却依旧清澈、深邃，仿佛看穿了万古时空，落在了此刻闯入此地的凌霜“意识”之上。
“霜儿，”
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沧桑，
“当你看到这段留影时，说明你们已抵达‘源初坟场’，并触发了最终的清理机制。而吾……大抵已真正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
凌霜的意识在颤抖，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聆听这跨越了生死、早已注定的遗言。
“莫要悲伤，此乃吾自愿选择的终局。”孤辰的影像似乎能感知到她的情绪，微微摇头，“从选定你们六人为徒的那一刻起，这场棋局，便已开始了。”
棋局？
凌霜的意识猛地一震。
“天道，并非意志，而是一套庞大、精密、且趋于‘绝对平衡’与‘循环’的规则体系。”孤辰的影像缓缓述说，如同在讲解一道复杂的阵图，“万物生于斯，归于斯，皆是体系运转的一部分，是维持平衡的……棋子。任何试图超越规则、打破平衡的存在，都会被体系判定为‘错误’，予以修正，或……清除。”
“你们六人，身负特殊命格，本是天道用以在特定时期‘重启’、‘净化’世界的‘钥匙’。”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虚空，看到了凌霜六人各自的命运轨迹，“换言之，若无外力干预，你们的结局早已注定——在某个时刻，成为引发大劫、涤荡乾坤的祭品，而后随着劫波一同消散，完成天道的又一次循环。”
我们……本是引发大劫的祭品？！
凌霜的意识如同被冰水浇透。她们一直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是凭借努力和天赋一步步走上巅峰，却原来，这一切都早已被编写在了命运的底层代码之中？她们的崛起，她们的磨难，甚至她们最终的“作用”，都只是天道维持平衡的一环？
“吾不愿。”孤辰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吾不愿见你们如昙花，绽放刹那便为既定之劫殉葬。吾不愿这天地，永远困于这冰冷枯燥的循环之中。”
“故而，吾窃天机，研秘法，行逆命转劫之术。”他的影像抬起手，虚空中浮现出无数细密的、代表着“契”、“本源”、“噬天魔神诀”奥义的符文，“吾所做的一切‘恶’，对你们的每一次‘伤害’，皆是为了斩断天道预设于你们命格中的‘引线’，将那份本应用于灭世的‘因果’与‘劫力’，强行转移至吾身。”
“这，便是棋局的第一步——李代桃僵，偷梁换柱。”
凌霜终于彻底明悟。为何师尊要如此苛刻，要制造如此多的误解与恨意！因为唯有极致的、真实的恨意与杀意，才能骗过天道的“感知”，完成这场瞒天过海的劫难转移！他不仅要承受她们个人的劫难，更要承受她们作为“灭世钥匙”所背负的、那份足以引发天地剧变的庞大因果！
他是在用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和名誉，去篡改天道写好的剧本！
“然，天道体系之严密，远超想象。”孤辰的影像继续道，“仅仅转移劫难，不过是延缓。一旦体系检测到‘错误’（即你们这些本该殉劫却存活下来的‘钥匙’）未被清除，便会启动更高级别的清理机制——归墟引渡，乃至这最终的‘源初坟场’净化。”
“故而，需有第二步——置之死地而后生。”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弑师’，是让你们彻底斩断与吾之因果，也是向天道递交的一份‘投名状’，证明你们已‘纠正’了吾这个最大的‘错误’。唯有如此，你们才能在一定程度上，暂时脱离天道的重点监控名单，获得一丝喘息之机。”
“而指引你们来此‘源初坟场’，便是第三步，亦是最终步——”孤辰的影像指向凌霜意识所在的方向，更准确地说，是指向那枚已与她意识核心融合的残缺水晶碎片。
“此地，乃是天道体系埋葬‘错误’、回收‘废弃规则’之地，亦是其运行日志与部分底层规则的……备份处与展示区。”他语出惊人，“而吾留给你的这枚‘源初之心’碎片，便是吾从‘噬天魔神诀’中提炼出的、能够短暂‘接入’并‘阅读’此地底层规则的……最高权限密钥！”
“吾以身殉道，强行劈开归墟与坟场的壁垒，并非仅仅为了送你们逃生。”孤辰的影像变得愈发虚幻，语气却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决绝，“更是为了，将你们送到这‘棋盘’的‘服务器’机房！将这把‘钥匙’，交到你们手中！”
“霜儿，记住，我们皆是棋子，但执棋者，未必只能是天道！”
“看清这世界的规则，理解它运行的逻辑，然后……”
他的影像开始如同星光般点点消散，最后的话语，却如同洪钟大吕，狠狠撞击在凌霜的意识深处：
“……用你们自己的力量，用吾留给你们的‘钥匙’，去找到改写规则的方法！去为这天地，也为你们自己，下一个……新的‘定义’！”
“这枚‘源初之心’碎片会保护你们片刻，并赋予你们初步‘浏览’此地规则的能力……但时间不多……清理机制会不惜代价……修复‘漏洞’……”
“活下去……然后……选择你们想要的……未来……”
话音落下，蓝色的影像彻底消散，化作无数光点，融入了这片无垠的黑暗虚空。
凌霜的意识回归。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站在原地，就在那被撬开一道缺口的封印之前。苏瑶、墨璇、赤练、妙音、星眸五人，正浑身浴血、气息萎靡地围在她身边，组成一个残破的圆圈，死死抵挡着外围依旧在疯狂冲击的、由苍白光团驱动的黑影洪流。
而那道原本应该将她彻底湮灭的百丈苍白死光，此刻正被一层薄薄的、散发着朦胧微光的水晶般屏障阻挡在外！屏障以她为中心，勉强将六人都笼罩在内，屏障表面不断荡漾起剧烈的涟漪，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显然支撑得极其艰难。
那枚“源初之心”碎片，正在消耗其力量，保护她们！
“师姐！你醒了！”星眸第一个察觉到凌霜的气息变化，惊喜交加地喊道，她的声音虚弱不堪，显然已到了极限。
其他几人也纷纷投来关切和询问的目光。
凌霜来不及解释，她按照师尊留影中的指引，将心神沉入眉心。那枚“源初之心”碎片正静静悬浮在她的意识核心处，散发着清凉的气息。她尝试着将一丝神念注入其中——
“轰！”
她的“视角”瞬间被拔高、拉远！不再是局限于这片崩解的废墟，而是仿佛升维般，看到了无数纵横交错、闪烁着各色光芒的规则线条！这些线条构成了一个无比庞大、复杂、精密到令人绝望的系统网络！
她看到了代表“生”的绿色河流，看到了代表“死”的灰色漩涡，看到了代表“秩序”的金色网格，也看到了代表“混乱”的彩色斑点……而在这些宏大的规则脉络中，她清晰地“看”到了六个相对明亮、却与整个网络格格不入、不断受到周围规则排斥和攻击的“光点”——正是她们六人！
她们，就像是侵入了一个精密仪器的六粒尘埃，正在被仪器的自洁系统疯狂针对、清除！
她也“看”到了那个不断发出指令、驱动无数黑影攻击她们的、更加明亮且与整个网络紧密连接的“核心光点”——正是那苍白光团，清理机制！
甚至，她还能模糊地感知到，在这庞大网络的更深处，一些被标记为“废弃”、“冗余”、“待优化”的规则区域，以及……一些极其细微的、仿佛代码bUG般的“不协调”之处！
师尊说的没错！这里真的是天道规则的“后台”之一！这枚“源初之心”碎片，真的能让她“浏览”到世界的底层代码！
“我看到了！”凌霜猛地睁开眼，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了悲痛、明悟与决绝的复杂神采，“我看到了这世界的规则脉络！看到了我们在其中的位置！”
她抬手指向那疯狂攻击屏障的苍白光团：“它是清理程序！我们是它要清除的病毒！”
她又指向周围那些不断冲击的黑影：“那些是已被清理或等待清理的‘数据残渣’！”
最后，她的目光扫过五位师妹，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而师尊……他用自己的一切，为我们争取到了成为……‘程序员’的机会！”
众人虽不完全理解“程序员”为何物，但从凌霜的话语和那前所未有的神情中，她们明白，师尊留下了超越她们想象的后手！
“我们该怎么做？”苏瑶毫不犹豫地问道，她相信凌霜，更相信师尊的安排。
凌霜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脑海中因高速处理庞大规则信息带来的胀痛，目光锁定了一个在规则视野中，距离她们不算太远、标记为“逻辑冗余（低优先级）”的区域。那里，按照师尊留影的暗示，可能是相对容易入手、且能引发一定系统紊乱的“切入点”。
“攻击那里！”凌霜指向那个在现实层面看似一片虚无的方位，“用你们全部的力量，攻击那个点！不要问为什么！相信我！”
没有犹豫，没有质疑。
尽管力量近乎枯竭，尽管身体已濒临崩溃，但出于对凌霜（以及她所代表的师尊遗志）的绝对信任，五人在这一刻，爆发出了生命最后的光华！
五道凝聚了她们残存全部本源、信念与决绝的攻击——剑意、丹火、阵纹、妖力、音波、天命诅咒——如同五颗逆射的流星，划破混乱的战场，精准地轰向了凌霜所指的那片虚无！
与此同时，那苍白光团似乎察觉到了巨大的、源自规则层面的威胁，它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锐到仿佛能撕裂灵魂的警报声！它放弃了所有攻击，整个光团不顾一切地收缩、凝聚，试图阻止那五道攻击，或者……启动某种更终极的清理协议！
五道攻击，毫无花哨地命中了那片虚无。
没有爆炸，没有光芒。
只有一声轻微的、仿佛某个精密齿轮被卡入异物的……“咯噔”声。
下一刻——
整个“源初坟场”，剧烈地、不正常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老旧的显示器，瞬间的黑屏，又瞬间恢复！
而就在这短暂的“黑屏”瞬间，那保护着她们的、由“源初之心”碎片撑起的水晶屏障，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裹挟着她们六人，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并非冲向任何已知的方向，而是……直接融入了周围那不断崩解、变幻的规则乱流之中！
她们的身影，消失了。
原地，只留下那暴怒到极致、疯狂扫描着每一寸空间、却再也找不到目标踪迹的苍白光团，以及那被撬开缺口、内部已空空如也的封印。
苍白光团的规则之眼中，第一次出现了类似“逻辑混乱”与“目标丢失”的错误光芒。
它，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