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鸦雀山的晨雾,泼在田家镇江堤的工事工地上。铁锹铲开碎石的脆响混着水泥搅拌的轰隆声,在长江边织成密不透风的网,陈砚踩着还未凝固的水泥地,走到刚挖好的山炮炮位前,伸手敲了敲用青石加固的炮壁,水泥浆顺着指缝往下淌,带着江雾的潮湿凉意。
“炮位角度再调三度,往东南偏一点。”吴剑平跟在身后,手里攥着卷边的地形图纸,指着江面的主航道,“坂井的登陆艇大概率会从这片水域冲,这个角度能覆盖整个航道,还能兼顾岸边的滩涂。”
陈砚俯身,用树枝在炮位前的泥土上划出江面的水文线:“不光要防正面,得留一门炮盯着侧翼的芦苇荡,鬼子擅长钻空子,别让他们从浅水区摸上来。”
两人正说着,王锐扛着物资清单快步跑来,帆布挎包蹭着满是泥点的裤腿,哗啦一声把清单拍在炮位的石台上:“师长!第九战区补充的两门山炮全到位了,炮栓、瞄准镜都齐,200发炮弹分了两批,150发入炮库,50发留作应急;300支中正式步枪已经发到各团,湖北的300名新兵也到了江湾营地,正等着分编。”
“贵州新兵归1团、3团,湖北新兵全拨给2团。”陈砚扫了眼清单上的数字,步枪弹发、重机枪弹6000发的数字被红笔圈了出来,“让赵老栓带1团老兵盯着新兵练江防射击,重点教他们打移动靶——鬼子的登陆艇在江面晃,别让新兵光会打固定靶。”
王锐应声刚要走,又被陈砚叫住:“油桶改装的水雷赶制得怎么样了?”
“石刚带着蚌埠的后生们昨晚赶了一宿,做了80个,今早天不亮就往江里布了40个,剩下的留着补位。”王锐抹了把额角的汗,“那些后生凫水是真厉害,憋口气能在江底待半炷香,布的雷藏在水草丛里,不细看根本找不着。”
话音未落,石刚的身影出现在江堤的拐角,苗刀别在腰间,裤腿卷到膝盖,露出被江石划破的血痕,手里还攥着张揉皱的草图:“师长,黄梅那边的鬼子动了!坂井把6师团的主力往东南调了三里,看着还想沿江冲,但分出一个大队,约800人,带着两门九二式步兵炮,往鸦雀山侧翼的笔架山挪,估摸着是想从山地迂回,绕开咱们的江防。”
陈砚一把抓过草图,炭笔勾勒的日军行军路线歪歪扭扭,却精准标着笔架山的隘口——那是鸦雀山的软肋,山壁陡峭但有一条羊肠小道,能直插田家镇的后方。
“让2团团长带全团去笔架山布防。”陈砚的手指重重敲在草图上的隘口,“挖三道战壕,隘口处埋上竹签和手榴弹,再派两个排守山顶的观察哨,鬼子敢钻,就把他们堵在山道里。”
“2团刚补了新兵,能顶得住?”吴剑平皱了皱眉,2团的老兵大多调去了江堤,新兵占了快一半。
“挑50个贵州籍的新兵跟着去,都是山里长大的,熟山地战。”陈砚看向石刚,“你带侦察连协助2团,先摸清笔架山的鬼子动向,别让他们摸清楚咱们的布防。”
石刚应了声“是”,转身就往江湾营地走,苗刀的刀鞘撞在腰间的水壶上,叮铃哐啷的声响在江堤上扯出老远。
晌午的日头渐烈,江湾营地的空地上,300名湖北新兵正列着歪歪扭扭的队伍,听2团老兵讲山地防御的规矩。一个膀大腰圆的老兵端着中正式步枪,把枪托往地上一杵:“都听好了!笔架山的山道窄,鬼子冲过来,别扎堆,三人一组,一人打前,两人补枪,手榴弹往山道的拐弯处扔,炸他们个措手不及!”
新兵里有个十七八岁的后生,攥着步枪的手直抖,枪托磕到石子路,发出脆响。老兵走过去,照着他的肩膀拍了一巴掌:“抖什么?鬼子也是俩肩膀扛一个脑袋,你手里的枪比他的刀硬,怕他作甚?”
后生涨红了脸,攥紧枪杆:“俺不怕!就是……俺第一次摸真枪,怕打不准。”
“打不准就练!”老兵蹲下身,手把手教他扣扳机的姿势,“记住,三点一线,准星对住鬼子的胸口,稳着来,比瞎突突管用。”
另一边的江堤上,赵老栓带着1团的士兵加固机枪掩体。半弧形的掩体依着江堤的坡度修建,六挺九二式重机枪被拆成零件,老兵们正挨个检查枪膛,油布擦过枪管,发出沙沙的声响。
“把机枪位再往江堤里挪半米。”赵老栓叼着旱烟,指着江面的芦苇荡,“鬼子的掷弹筒打得准,别把掩体露在明面,交叉火力的标记用白灰画清楚,东边的机枪盯左滩,西边的盯右滩,别漏了中间的浅水区。”
一名老兵抱着重机枪的弹链过来,哗啦一声挂在枪架上:“栓叔,子弹都备好了,每挺机枪配1000发,够打一阵子了。”
“省着用!”赵老栓吐掉烟蒂,用脚碾进泥土里,“首轮进攻别把子弹打光,鬼子的后续部队多着呢,留着劲跟他们耗。”
傍晚时分,笔架山方向传来零星的枪声。石刚带着侦察连的弟兄押着两个日军俘虏回来,俘虏被反绑着双手,垂头丧气地走在前面,身上的军装被划得稀烂。
“师长,鬼子的斥候队摸进山道,被2团的新兵打回去了。”石刚把缴获的日军地图递过来,上面标着笔架山的防御工事猜测图,“这俩是尖兵,审出来了——坂井让这个大队先探路,要是笔架山好打,主力就从山地绕,不好打就还从江面冲。”
陈砚看着地图上被红笔圈出的“鸦雀山后方”,冷笑一声:“坂井倒是打得好算盘。告诉2团,今晚把隘口的工事再加固,多埋些手榴弹,明早鬼子大概率会再派部队试探。”
夜色漫上来时,田家镇的工事工地还亮着火把。江堤上的机枪掩体泛着水泥的冷光,山炮的炮管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着寒芒,80个油桶水雷在江底连成线,像蛰伏的猛兽,等着猎物靠近。
陈砚站在鸦雀山的制高点,望着长江东流的方向,笔架山的火光星星点点,那是2团的士兵在加固战壕。吴剑平走过来,递给他一个搪瓷缸,里面的热水还冒着热气:“今晚歇会儿吧,工事搭得差不多了,鬼子短时间攻不上来。”
“歇不住。”陈砚接过缸子,抿了口热水,目光落在江面的日军巡逻艇上,艇上的太阳旗在夜色里晃得刺眼,“坂井的6师团是日军精锐,这一仗,咱们得把每一个细节都做扎实,不能给他们留半点空子。”
火把的光映在两人身上,江风卷着水汽扑过来,带着长江特有的腥气。远处的笔架山传来新兵练喊杀的声音,粗粝、稚嫩,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和江堤上老兵们擦枪的声响缠在一起,在夜色里越传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