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第九战区司令部的青砖小楼外,哨兵的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规律的声响。陈砚跟着参谋走进楼内,空气中混着油墨和硝烟的味道,墙上挂满了长江沿岸的军用地图,红蓝色的标记密密麻麻,将田家镇要塞标注成醒目的红色——那是第九战区划定给121师的核心防区。
“陈师长,薛长官正在开会,让您先看这份部署令。”参谋递来一份盖着第九战区印章的文件,语气带着官方的严谨,“军委会刚下的指令,121师归第九战区直接节制,务必守住田家镇至半壁山一线的长江江防,阻截日军第6师团西进。蒋委员长今日会派侍从室专员前来慰问,顺便核查部队编制与装备。”
陈砚接过文件,快速扫过几行关键信息:日军第6师团(坂井德太郎部)已集结黄梅,兵力约两万,配属坦克十二辆、火炮三十门,预计三日内发起对田家镇的首轮进攻;第九战区为121师补充中正式步枪三百支、山炮两门、子弹一万发,补充兵八百名(含贵州籍新兵五百、湖北本地青年三百)。
“补充的装备和兵员何时到位?”陈砚抬眼问,指尖落在地图上田家镇的鸦雀山阵地——那是江防的核心,也是日军最可能强攻的节点。
“装备已在运输途中,明日抵达田家镇;补充兵分两批,贵州新兵今日下午到,湖北青年明日随装备同行。”参谋指向地图,“薛长官的意思,121师需在三日内完成江防工事加固,尤其是鸦雀山的炮兵阵地和江堤的机枪交叉火力网,不能给日军登陆的机会。”
陈砚点头,将文件折好揣进怀里:“请转告薛长官,121师必守田家镇。我这就回防区,即刻部署工事,补充兵一到,立刻编入各团展开训练。”
离开司令部,陈砚翻身上马,沿着长江堤岸疾驰。江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远处的田家镇要塞轮廓渐显,吴剑平正带着工兵连在江堤上指挥挖掘反坦克壕,铁锹铲开泥土的声响隔着江面都能听见。
“砚老弟,回来得正好!”吴剑平见他过来,抹了把额头的汗,指着刚挖好的壕沟,“按你说的,壕沟宽三米、深两米,里面埋了竹签,鬼子的坦克敢冲,先让它陷进去!石刚带着侦察连去黄梅方向侦查了,估摸着晌午就能回来。”
陈砚勒住马缰,望向江堤上忙碌的士兵。1团的老兵正带着蚌埠籍的青年搭建机枪掩体,掩体呈半弧形,依着江堤的坡度修建,枪口朝向江面,能形成交叉火力;2团的士兵则在江滩上埋设油桶改装的水雷,麻绳系着的雷体沉在水下,只露个不起眼的浮标,不细看与江草无异。
“王锐!”陈砚喊了一声,正在清点物资的王锐立刻跑过来,手里的账本被风吹得哗哗响。
“师长!刚统计完,第九战区补充的两门山炮配件齐全,就是炮弹只有两百发,得省着用;台儿庄缴获的十挺重机枪,六挺架在江堤,四挺留作预备队;子弹方面,步枪弹现有一万八千发,重机枪弹六千发,够支撑首轮防御,但后续得靠战区补给。”王锐报出一串数字,语气干脆,“吴师长带来的五百贵州新兵,已经到了江湾营地,赵老栓正带着他们练拼刺,说先磨磨性子,再教江防战术。”
“山炮架在鸦雀山制高点,炮位要挖掩体,用水泥和石块加固,防止日军空袭。”陈砚吩咐道,“两百发炮弹,先留五十发应急,其余的按江面区域分配,重点覆盖日军可能的登陆点。新兵不用急着上前沿,先编入各团,跟老兵学三天江防基本战术,比如识别水雷、操作机枪、水下隐蔽,能上手了再分去各阵地。”
晌午时分,石刚带着侦察连返回,苗刀上还沾着泥,裤腿卷到膝盖,露出被江石划破的血痕:“师长,黄梅那边的鬼子动了!坂井的6师团分出一个联队,约三千人,带着四辆坦克、八门火炮,往田家镇方向移动,前锋已经到了孔垄镇,离咱们这不到四十里。另外,鬼子在长江里加了三艘巡逻艇,每艘艇上有两挺机枪,还载着登陆小队,估摸是想试探咱们的江防。”
“来得正好。”陈砚眼底闪过一丝冷光,“赵老栓!”
“在!”赵老栓从掩体后钻出来,手里还攥着铁锹,络腮胡上沾着泥点。
“让1团抽两个连,伪装成民夫,撤到江堤后隐蔽,等鬼子的巡逻艇靠近水雷区,先炸艇,再用机枪扫登陆的鬼子,给他们个下马威。记住,打完就撤,别恋战,咱们的目的是摸清他们的火力,不是硬拼。”
“放心!俺这就去安排!”赵老栓咧嘴笑,转身就往1团阵地跑,粗粝的喊声在江堤上回荡:“弟兄们!抄家伙!让鬼子尝尝咱们的水雷滋味!”
陈砚走到江湾的新兵营地,五百名贵州新兵正列着歪歪扭扭的队伍,听赵老栓的副手讲江防规矩。这些新兵大多是十八九岁的山里娃,皮肤黝黑,眼神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劲,手里的中正式步枪还没捂热,却已经擦得锃亮。
“都听好了!”陈砚站到队伍前,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压人的气势,“你们是黔军的新兵,是守长江的兵!田家镇丢了,武汉就敞着口子,鬼子就能顺着长江往西打,咱们的爹妈、姐妹,就得遭鬼子的罪!现在练的每一个动作,学的每一个战术,都是保命的本事,也是杀鬼子的本事!”
“杀鬼子!守长江!”新兵们齐声喊,声音虽稚嫩,却透着滚烫的热血。几个年纪稍大的新兵站出来,其中一个高个子青年大声道:“师长!俺们贵州娃子不怕死!您怎么教,俺们怎么练,绝不给黔军丢脸!”
陈砚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一把磨好的刺刀递给他:“好样的!记住,怕死的兵打不了胜仗,但蛮干的兵也活不下来。跟着老兵学,先学会保护自己,再学着杀鬼子。”
下午时分,蒋介石派来的侍从室专员抵达田家镇。专员穿着笔挺的军装,带着两名卫兵,绕着江堤的工事走了一圈,手里的笔记本记个不停,语气带着几分居高临下:“陈师长,委座很关注田家镇的防御,121师是黔军精锐,务必守住这道江防。委座已下令,若能坚守田家镇一个月,便为121师补充美式轻机枪二十挺、子弹五万发,还会将121师扩编为加强师。”
“请转告委座,121师全体将士,誓与田家镇共存亡。”陈砚的语气不卑不亢,“只是日军装备精良,火力占优,还请战区尽快落实补充的装备与兵员,黔军的弟兄们,不怕打硬仗,但不能让弟兄们拿着空枪跟鬼子拼。”
专员脸色微变,最终点了点头:“我会把陈师长的诉求转达给委座。工事修得不错,希望121师能打出黔军的威风。”
送走专员,吴剑平走到陈砚身边,低声道:“这空头支票听听就罢,装备和兵员,还得靠咱们自己争。我已经让周世昌从贵州再调一批草药和布鞋过来,另外,南洋侨商那边有消息,愿意捐一批西药和通讯器材,走香港经长沙运过来,估计十日能到。”
“通讯器材正好补上短板。”陈砚道,“让周明轩带着通讯兵提前练,这批器材到了,就能搭建隐蔽的江防通讯网,避免像台儿庄那样,关键时刻通讯断了线。”
傍晚的田家镇,江风渐急。1团的两个连已隐蔽在江堤后,石刚带着几个蚌埠青年蹲在水雷区的芦苇丛里,手里攥着引爆器,眼睛死死盯着江面。远处的江面上,日军的巡逻艇正缓缓靠近,艇上的太阳旗在暮色里晃悠,鬼子的笑声顺着江风飘过来,透着肆无忌惮的嚣张。
“准备!”石刚压低声音,手指扣在引爆器上。
巡逻艇驶入水雷区的瞬间,石刚猛地按下引爆器——江面上突然炸开数道水柱,火光冲天,最前头的巡逻艇被炸开个大口子,江水瞬间涌进船舱,鬼子的惨叫声混着爆炸声,在江面上响成一片。
“打!”赵老栓的喊声落下,江堤后的机枪突然开火,交叉的火舌扫向落水的鬼子,子弹打在江面上,溅起密密麻麻的水花。不过十分钟,战斗便结束了,黔军士兵迅速撤回掩体,江面上只留下燃烧的巡逻艇残骸,和漂浮的鬼子尸体。
陈砚站在鸦雀山的观察哨里,看着江面上的火光,手里的望远镜微微转动。这一仗虽小,却摸清了日军巡逻艇的火力配置,也给新兵们提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