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湖,烟波浩渺,港汊纵横。
作为江淮之间最大的湖泊,巢湖水域广阔,芦苇丛生,岛屿星罗棋布,地形极为复杂。这里不仅是鱼米之乡,更是水匪豪强割据盘踞的理想之地。郑宝的大寨,便设在湖心一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大岛之上,依山傍水,营垒森严,战船停泊在隐蔽的港湾内,远远望去,桅杆如林,旌旗招展。
中军水寨的大厅内,气氛却不如外间湖光山色那般平静。郑宝高踞虎皮交椅之上,面色阴沉,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扶手。他身形魁梧,面容粗犷,一身锦袍也掩不住那股草莽悍匪之气。下首两侧,坐着他的几位结义兄弟和麾下主要头目。
“报——!”一名斥候头目快步闯入厅内,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急促,“大头领!丹阳郡急报!刘备已率征讨会稽的主力返回曲阿!其水师正在京口、牛渚等地频繁调动,大小战船往来穿梭,沿岸粮草物资堆积如山!看其架势,恐怕……恐怕不日即将有大动作,目标极可能是我巢湖,或是渡江北伐!”
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瞬间在大厅内激起了波澜。
“什么?刘备回来了?”
“他还想打过来?真是岂有此理!”
“占了江南三郡还不够,胃口也太大了!”
“这是不把我巢湖英雄放在眼里!”
众头目顿时炸开了锅,议论纷纷,脸上大多带着愤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刘备如今声威正盛,连败陈纪、严白虎、王朗,其麾下水师的战斗力,他们在之前的三次交锋中已有领教,绝非易与之辈。
郑宝猛地一拍椅子扶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压下了众人的嘈杂。他环眼圆睁,怒声道:“都吵什么?!刘备小儿,欺人太甚!真当我郑宝是泥捏的不成?抢了吴郡、会稽,如今还想打过江来,端我的老巢?诸位兄弟,都说说,有何高见?”
一名性情火爆的头目立刻嚷道:“大哥!咱们巢湖儿郎,也不是吃素的!上几次过江是咱们去的人少,这次咱们点齐全部人马,战船尽出,再去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就不信打不破他那龟壳水寨!”
另一些较为谨慎的头目则面露难色:
“三哥,话不能这么说。刘备水师新建了京口大港,战船越发犀利。咱们主动过江,在江面上跟他们硬碰硬,恐怕……占不到便宜啊。”
“是啊,江面开阔,不如我巢湖地形复杂,咱们的优势发挥不出来。”
“要不……咱们向袁术求援?他跟刘备是死对头……”
“袁术?他自己都被刘备和曹操打得焦头烂额,还能顾得上咱们?”
主战与主守的意见相持不下,郑宝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也深知主动出击的风险。前三次渡江作战,刘备水师凭借坚固水寨和精良装备,防守得滴水不漏,让他每次都碰得头破血流。郑宝听得心烦意乱,目光在人群中扫视,最终落在了一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此人年约三旬,面容清癯,身着儒衫,虽身处这虎狼之穴,却依旧保持着一种沉静的气度。他便是被郑宝“请”来的名士——刘晔,字子扬。
当初刘备尚未渡江夺取丹阳时,郑宝虽盘踞巢湖,称霸一方,但也深知乱世之中,仅凭勇力难以长久。他看中了刘晔身为汉室宗亲、在江淮士人中极高的声望和过人的才智,便以强硬手段将其“请”至寨中,名为座上宾,实为胁迫,欲借其智谋与名望,为自己招揽人才,稳固势力,甚至图谋更大的发展。
刘晔心中自然不愿与郑宝这等贼寇为伍,然身处险地,家人亦受威胁,只得虚与委蛇,隐忍待机。此刻,见郑宝目光投来,他心中微动,知道机会或许来了。
“刘先生!”郑宝压下火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客气些,“你是读书人,见识广,脑子活。眼下这局面,你有何高见?咱们是该主动出击,还是固守待援?总不能真坐等刘备打上门吧?”
众头目的目光也齐刷刷地聚焦在刘晔身上。他们虽然大多看不起文人,但也知道这位刘先生确实有几分本事,之前几次小规模的行动,听了他的建议,都颇为顺利。
刘晔不慌不忙,整了整衣袍,出列拱手,声音平和而清晰:“大头领,诸位头领。晔,窃以为,此时主动过江寻战,绝非良策。”
他顿了顿,分析道:“刘备携新定三郡之威,兵精粮足,其水师士气正盛,其战船坚固迅捷,非我等旧船可比。刘备水师扼守当利口、牛渚、乃至新建之京口基地,皆乃长江险要,营垒坚固,可谓以逸待劳。而我军,”他目光扫过在场一些面露不忿的头目,语气依旧平静,“前番三战,皆未能克,锐气已挫。若此时劳师远征,逆流而上,攻击其经营已久的坚固水寨,无异于以卵击石,胜算渺茫。”
他这番话,虽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句句在理,说得一些较为清醒的头目暗暗点头。
郑宝眉头紧锁:“照你这么说,咱们就只能干等着?”
“非也。”刘晔话锋一转,手指点向巢湖入口,以及湖内错综复杂的水道,“大头领,刘备若想从南面攻击袁术,无论是溯江西进取庐江,还是经濡须水北攻阜陵、历阳,巢湖及其连通长江的濡须水口,都是其无法绕开的咽喉要道!他若北上,必要求控扼此地,以保其粮道与后路安全。故而,其水师主力,迟早要进入巢湖水域!”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我军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并非在开阔江面与其堂堂之阵对决,而是在这千里巢湖之中!我等在此经营多年,对每一处港汊、每一片芦苇荡、每一处暗礁浅滩,乃至每一股水流风向,都了然于胸!此乃我军之主场,我军之天地!”
刘晔的声音略微提高,带着一种引导性的力量:“我军何不扬长避短,以逸待劳?静待刘备水师来攻!他若敢进巢湖,便是猛虎入笼,蛟龙离海!届时,可派小股船队诱敌,佯装败退,将其主力战船,引入湖中深处,那些他们不熟悉的复杂水域!然后,利用预设之暗桩、拦江铁索,阻碍其大船行动;再以我熟悉水道的小船,携带火箭、火罐,四面围攻!更可借助芦苇荡设下伏兵,或趁风势以火船突袭!”
他最后掷地有声地总结道:“只要谋划得当,凭借这巢湖天险,未必不能将刘备水师主力,一举歼灭于这万顷碧波之中!届时,刘备失其水师,则大江之上,再无人能威胁我等!袁术那边,我等亦有交代,更可借此彰显我巢湖实力!而我等之基业,方可真正高枕无忧,甚至……待价而沽,谋取更大前程!”
刘晔这一番话,看似完全站在郑宝的立场,为其谋划了一条必胜之路。实则,他心中另有盘算,自己身陷贼巢,唯有借助外力方能脱身。
郑宝听得两眼放光,呼吸都粗重了几分!是啊,之前三次都是自己去撞刘备的铜墙铁壁,碰得鼻青脸肿。现在反过来,让刘备来闯自己的龙潭虎穴,利用对地形的绝对熟悉来对付他,岂不妙哉?
“好!好一个以逸待劳!好一个诱敌深入!”郑宝抚掌大笑,脸上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狠厉与兴奋,“刘先生果然大才!此计甚妙!就依先生之言!”
他猛地转身,对麾下众头目下令:“都听清楚了!从今日起,各部加强湖防!给老子在多处水道设下暗桩、拉上铁索!火箭火船,给老子备得足足的!所有弟兄,都给老子打起精神,严密监视江面动向!一旦发现刘备水师的踪影,立刻来报!”
他走到厅口,望着外面浩渺的湖水,狞笑一声:“刘备啊刘备,只要他水师敢踏进我巢湖一步,老子定叫他知道,这千里水泽,就是他水师的葬身之地!老子要他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