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病倒的消息,以及他病中流露出的对衰老和死亡的异乎寻常的焦虑,如同在平静(至少表面平静)的咸阳宫湖面上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传到了那些时刻关注着皇帝一举一动的各色人等的耳中。
这其中,就包括了一群特殊的人物——**方士**。
这些方士,大多来自文化背景迥异于关中、尤其盛行神仙学说的燕齐之地(靠海,容易产生对海外仙山的遐想)。他们是一群古代的“神秘学大师”、“炼丹术士”兼“心理学专家”,擅长观察风向,揣摩上意,尤其精通如何利用上位者对权力和生命的贪婪,来为自己谋取名利。
而当这位上位者是掌握着天下资源、刚刚被疾病吓出了一身冷汗的始皇帝时,这块“肥肉”的诱惑力,简直无法抗拒。
很快,一道来自齐地的身影,通过某种精心设计的渠道(或许是贿赂了某位内侍,或许是得到了某位对齐地文化有好感的大臣的引荐),获得了觐见皇帝的机会。他,就是**徐福**。
这一日,嬴政虽然病体未完全康复,但已勉强可以临朝听政,只是精神明显不济,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阴郁。当侍从通报齐地方士徐福求见,言有长生秘术要献于陛下时,嬴政那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芒。
“宣。”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却多了几分急切。
殿门开启,一个身影逆着光,缓步走入庄严而空旷的大殿。来人正是徐福。
不得不承认,徐福此人,卖相极佳。他年纪约在四十上下,面容清癯,双目炯炯有神,留着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他身穿一袭干净的葛布道袍(或许带有齐地特色),步履从容,气度沉静,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仙风道骨”,与朝堂上那些要么战战兢兢、要么精明外露的官员形成了鲜明对比。光看这外表,就很容易让人先信了三分——这绝不是江湖上那些招摇撞骗的蹩脚术士可比。
徐福走到御阶之下,躬身行礼,姿态不卑不亢:“齐地草民徐福,拜见皇帝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这个词,此刻听在嬴政耳中,格外刺心,也格外渴望。他微微抬手:“平身。朕闻卿有长生之术要献于朕?”
徐福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皇帝那探究中带着渴望的眼神。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必须用语言,为这位人间至尊编织一个足以让他忘记病痛、忘记恐惧、心甘情愿投入巨大资源的、无比瑰丽辉煌的梦境。
“陛下,”徐福的声音清越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奇特的、引人入胜的节奏,“草民自幼随异人修行,通晓阴阳,遍览古籍。曾闻上古有真仙,逍遥于海外,长生不死,与天地同寿。”
他开始了他的核心表演,言辞缥缈而极具画面感,仿佛在描绘一个他亲眼所见的仙境:
“据《山海经》及诸多秘典所载,于那茫茫东海之中,烟波浩渺之处,有三座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语气就加重一分,仿佛那名字本身蕴含着无穷魔力。
“此三神山,远观如云霞,近看方知其乃**白玉为基,黄金为阙**!宫室巍峨,非人力所能建造,皆是天成!”
“山上所生**禽兽,尽为纯白之色**,白鹿、白鹤、白猿……洁净无瑕,不染尘埃,饮风吸露,寿皆千载!”
“更有那漫山遍野的**灵芝仙草**,氤氲着七彩霞光,凡人闻一闻便能百病全消,若能服食,便可脱胎换骨!”
铺垫完成,他抛出了最诱人的核心:
“而最珍贵者,乃是居于神山之上的**仙人**所炼制的——**不死仙药**!” 徐福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虔诚,“此药乃集天地之灵气,采日月之精华,耗时千年方能炼成一炉!凡人只需服下一粒,便可**长生不死,永葆青春,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
这番描述,如同一幅极其炫目的画卷,在嬴政以及可能在场的**李斯**等大臣面前徐徐展开。白玉黄金的宫殿、纯白的仙兽、霞光缭绕的仙草,尤其是那能让人长生不死的仙药……这一切,不正是饱受病痛折磨、恐惧死亡降临的嬴政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吗?
光有描述还不够,还需要“真实性”。徐福深谙此道。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遗憾与不甘:“陛下,草民深知空口无凭。实则……草民曾因机缘巧合,凭借师门所传秘法,驾一叶扁舟,深入东海,历经风浪,竟真的……望见了那蓬莱仙山的轮廓!”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起自己的“冒险”:“那仙山笼罩在七彩祥云之中,隐约可见琼楼玉宇,仙鹤翱翔,异香扑鼻!草民心中狂喜,奋力划桨,欲要登岸求药,献于陛下!”
然后,他抛出了“阻碍”,这也是他整个计划中最精妙的一环——既解释了为什么仙药还没到手,又为下一步索取巨大资源埋下了伏笔。
“然而!”徐福语气陡然变得沉重,“就在草民即将靠岸之时,海中突然掀起滔天巨浪!数条如同山峦般的**大鲛鱼**(可能指鲨鱼或鲸鱼,或者干脆是神话生物)破水而出,阻住去路!其目如灯笼,齿似利剑,咆哮之声震耳欲聋!草民舟小力薄,法器难敌,险些葬身鱼腹,不得已,只得……憾然而返!”
他重重叹息一声,充满了功亏一篑的悲怆。
殿内一片寂静。嬴政听得入了神,呼吸都不自觉地急促起来。仙山是真的!仙药也是真的!只是有恶鱼阻挡!
徐福知道,火候到了。他再次躬身,用无比恳切、甚至带着一丝悲壮的语气,提出了他的最终请求:
“陛下!仙山确在,仙药可期!然,非有大福德、大机缘、大力量者,不能得之!陛下乃真命天子,德配天地,唯陛下之洪福,方能感应仙山,慑服恶鲛!”
“草民恳请陛下,沐浴斋戒,以显至诚!并赐予楼船数艘,装载**童男童女各五百**(数字或有出入),以为仙使;携带各种**谷物种子、百工匠人**,以示文明;备足数年之粮草清水,以供远航!”
“草民愿再蹈东海,凭借陛下天威,定能驱除鲛鱼,登临仙山,为陛下求得那不死仙药,保陛下江山永固,长生久视!”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逻辑“自洽”:皇帝你有天命,所以仙山为你显现;但有恶鱼阻挡,所以需要强大的船队(资源);需要童男童女代表纯洁,工匠种子代表文明传承……一切听起来都那么“合理”。
站在一旁的李斯,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作为法家代表,务实而理智,对这种荒诞不经的言论本能地感到怀疑。耗费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去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他想开口劝谏,但看到御座上皇帝那明显已经被深深吸引、眼中重新燃起炽热光芒的神情,他最终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此刻触怒皇帝,绝非明智之举。
嬴政的心,已经被徐福的描述和承诺彻底抓住了。病榻上的恐惧,镜中的白发,此刻都化为了对那海外仙山和不死药的极致渴望。这点“投入”(在他看来,童男童女、工匠船只,比起他的长生和帝国的永续,算得了什么?)又算得了什么?
“准!”嬴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朕便依卿所奏!所需一切,由少府及沿海郡县全力筹措!卿务必为朕取回仙药!”
一场耗资巨大、荒唐透顶,却深刻影响了历史走向的“求仙”闹剧,就此拉开了序幕。而徐福,这位顶级的“心理学大师”和“项目经理”,已经成功拿到了他的“项目立项书”和“巨额预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