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凌云捧着脉案和舌苔图,站在乾清宫外。他特意换了件月白直裰,将舌苔图用锦缎包好,贴身藏着——那是皇后舌象的拓印,舌胖、齿痕、白腻苔、舌底静脉曲张,每一笔都浸着他的心血。
“凌医正,陛下在养心殿。”王德安躬身禀报。
凌云深吸一口气,迈步进殿。朱元璋坐在龙案后,面前摊着周院使呈的药材账册,眉峰微蹙。
“臣凌云,求见陛下。”
朱元璋抬头,目光扫过他怀里的锦缎包:“可是皇后病情有变?”
“是。”凌云展开锦缎,露出舌苔拓印,“臣昨夜为娘娘诊舌,发现……”他将拓印铺在龙案上,“舌体胖大,边有齿痕,苔白腻如积粉,舌底静脉紫暗迂曲——此乃水湿内停、瘀血阻络之象。”
朱元璋凑近细看,指尖点了点舌底静脉:“这是什么?”
“肝络瘀阻。”凌云解释,“水湿停聚中焦,脾失健运,水湿不能输布,反聚为饮;同时,肝络被瘀血阻滞,气血运行不畅,才会胸闷、腹胀、腿抽。”
“那腹诊呢?”朱元璋问。
凌云从袖中取出另一张拓印——是小腹的触诊图,脐下膨隆如鼓,标着“振水音阳性”。“娘娘小腹膨隆,按之凹陷不起,有振水音,是中焦水湿停聚,气机痞塞。”他指向脉案,“结合脉象弦细滑滞,臣断言:非气虚不运,乃水湿瘀阻,三焦气化失司!”
太医院新任院使刘院使突然从殿外进来,冷笑一声:“凌医正好本事!不过看了舌苔、按了按肚子,就敢断言娘娘是水湿瘀阻?老臣行医三十年,怎没见过这等怪病?”
凌云不卑不亢:“院使大人若不信,可查娘娘近日用药。太医院开的安胎药,多为温补之品,补而不化,反生湿浊。娘娘服后胸闷腹胀,正是湿邪困脾之兆。”
“你!”院使涨红了脸,“你这是说老臣庸医误人!”
朱元璋拍案:“够了!”他盯着刘院使,“凌云的诊断,有舌象、腹诊为据。你且说说,按你这‘气虚不运’,该用什么药?”
刘院使语塞。他原想说“补中益气汤”,可想起皇后服后更胀,又不敢开口。
“凌云,”朱元璋转向凌云,“你有何治法?”
“健脾祛湿,疏肝活血。”凌云将药方呈上,“臣拟方:茯苓、白术、桂枝、泽泻健脾利水;当归、川芎、桃仁活血通络;再加陈皮理气,防补药壅滞。”他顿了顿,“药材需用新晒的茯苓、炒白术,川贝母研粉冲服——臣已让司设监备好。”
朱元璋翻看药方,指尖停在“川贝母”三字上:“川贝贵重,可用吗?”
“川贝润肺,能助水湿运化。”凌云答,“臣已试过,这药与娘娘体质相合。”
朱元璋合上药方,目光如炬:“好。朕准了。刘院使,从今日起,太医院药材由凌云调配,你有异议?”
刘院使脸色惨白,跪地道:“臣……臣无异议。”
凌云叩首谢恩。起身时,他瞥见朱元璋案头摊开的账册——那是太医院近三年的药材采买记录,茯苓一项,霉变率竟高达六成。帝王的手指在数字上点了点,没说话,却比任何斥责都重。
出乾清宫时,秋阳正好。凌云摸了摸怀里的药方,想起皇后方才托周阿婆带来的话:“凌大人,我信你。”
他望着太医院的方向,晒药场上的药香随风飘来。那些被筛净的茯苓、炒香的白术、泡透的川贝,此刻正在竹匾里静候,等着被熬成汤,被送进坤宁宫,被皇后喝下。
王德安跟在后面,小声道:“大人,您今日在御前,真威风。”
凌云摇头:“不是威风,是责任。”他望着远处飘起的药香,“娘娘的病,根在水湿。我要做的,不只是治病,是让太医院的每一味药,都干净;让每一个该治病的人,都能治病。”
风卷着药香吹过,凌云的青衫猎猎作响。他知道,真正的转机,从这一刻开始。
而坤宁宫里,皇后正捧着药碗,望着碗里琥珀色的药汁,轻轻笑了——那药香里,有茯苓的清,有桂圆的甜,有川贝的润,更有凌云留在药里的、不容动摇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