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浸了蜜的流水,平稳而温润地向前淌着。谢辞身上那种“非人”的违和感,如同被时光悄然打磨的棱角,一天天变得圆融,隐匿于寻常生活的细节里。
清晨,苏晚不再是被精准的生物钟或轻微的响动唤醒,更多时候,是在一种温暖而安稳的怀抱中自然醒来。
谢辞的睡眠模式似乎也调整了,不再像设定好的程序,偶尔会比她醒得晚,手臂无意识地圈着她,下颌抵在她发顶,呼吸绵长。
这天,苏晚先醒了。她没有立刻动弹,只是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睡颜。
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平日里锐利冰冷的线条在沉睡中全然放松,显出一种毫无防备的柔和。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脸上跳跃,连那暗红色的瞳孔被遮掩后,都少了几分神秘,多了几分属于人间的俊美。
她看得入了神,直到谢辞的眼睫微颤,缓缓睁开。初醒的迷茫在他眼中只停留了一瞬,便迅速被清醒取代,但那清醒里,不再是以往那种机器启动般的绝对冷静,而是带着一丝刚脱离睡眠的、慵懒的暖意。
“早。”他的声音沙哑,很自然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手臂收紧,像是不愿放开这晨间的温存。
“早。”苏晚埋在他胸口,闷闷地笑,“你好像越来越能睡了。”
谢辞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感知自己的身体状态,然后回答:“休眠质量提升。冗余计算资源占用降低。” 依旧是带着分析意味的回答,但“冗余计算资源”这种词用在这里,却莫名有种笨拙的可爱。
早餐的餐桌更加“混乱”了。不再是谢辞一人准备,苏晚也会参与。有时是谢辞煎蛋,苏晚烤面包;有时是苏晚煮粥,谢辞下楼买油条。
今天,是苏晚心血来潮想尝试做三明治,结果面包片烤得有些焦,生菜切得大小不一,煎蛋的形状也谈不上完美。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卖相不佳的三明治放到谢辞面前:“好像……不太成功。”
谢辞拿起三明治,没有立刻分析营养成分或外观评分,只是很自然地咬了一口,咀嚼了几下,然后看向她,眼神平静:“味道可以。”
“真的?”苏晚眼睛一亮。
“嗯。”他点头,又咬了一口,用实际行动证明,“比数据模型预测的平均值,高出百分之七点三。”
苏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吧,还是离不开数据,但这夸奖她收下了。
她发现,他不再仅仅依赖外部数据(比如餐厅评分),也开始建立基于她个人行为的、独属于他们之间的内部评价体系。
她的“失败之作”,在他的算法里,获得了正向评分。
送她去学校的路上,车载音乐成了固定节目。谢辞甚至开始有了偏好的歌手,虽然他的评价依旧是“该歌手的音域跨度与情感表达方式具有较高识别度”,但苏晚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在“听”,而不仅仅是“分析”。
等红灯的间隙,他会很自然地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这个动作已经熟练得如同本能。
在校门口那个告别吻,也变得愈发缠绵。不再是起初那种带着探索和确认意味的触碰,而是充满了依恋和不舍。他会在她唇上流连片刻,低声说:“下午来接你。”
“好。”苏晚红着脸下车,脚步轻快,感觉一整天都会充满能量。
在“晚星科技”,谢辞的变化同样潜移默化。他依然高效、精准,决策不容置疑,但氛围不同了。
他不再总是一个人待在顶层办公室,偶尔会下楼,去研发部门转一转,看着工程师们调试设备,甚至会拿起某个半成品零部件,在手中掂量一下,问一些看似随意却切中要害的问题。
工程师们最初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出,现在虽然依旧敬畏,但已经能进行一些正常的交流。
有一次,一个年轻工程师在演示原型机时过于紧张,不小心说错了一个参数,脸都吓白了。
谢辞却没有像他们想象中那样冷冰冰地指出错误,只是平静地提醒了一句:“第三组数据需要重新校准。”然后便转向下一个话题。那工程师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感激又羞愧地去修改了。
周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感慨万千。他依旧是那个恭敬得体的助理,但称呼“谢总”时,少了几分对非人存在的疏离,多了几分对引领者的信服。
他负责执行的,不再仅仅是冰冷的指令,更多是带着人情味的决策。
比如,谢总真的让他去推进了楼下公园休闲区的方案,还额外批示了一笔预算,用于购置一些户外运动和休闲设施。
“谢总,这是几家户外家具供应商的报价和样品图。”周谨将平板递过去。
谢辞快速浏览着,指尖在几个设计简约舒适的款式上点了点:“这几个不错。另外,增加一个宠物活动区。”
周谨有些意外:“宠物活动区?” 公司并没有允许带宠物的规定。
“嗯。”谢辞头也没抬,“员工满意度调查显示,部分员工有此需求。可以试点开放部分区域。”
周谨立刻记下:“是,我立刻去办。” 他退出办公室时,心里明白,谢总考虑的,早已超越了单纯的效率和利润。
下午接苏晚时,谢辞的车里除了音乐,有时还会多一杯她喜欢的、三分糖的奶茶,或者一块造型可爱的小蛋糕。
他依然会给出“糖分摄入建议”,但不再禁止,只是会提醒一句:“适量。”
苏晚捧着奶茶,吸管戳破塑封发出“啵”的一声,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连同他的纵容一起,暖进心里。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他一边启动车子,一边很自然地问道。这成了他新的习惯,不再是需要调取日程才能知晓她的动态,而是通过日常的交谈。
苏晚便叽叽喳喳地说起课堂上的趣事,社团活动的计划,还有和林珂铁壁约好周末再去哪里玩的打算。
谢辞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听着,偶尔会应一声,或者在她提到某个地名时,给出一些简单的信息,比如“那家游乐场新增加了全息投影项目”,或者“那家书店的咖啡区视野很好”。
他不再仅仅是她的保护者和拥有者,更像是一个融入她生活脉络的、亲密的同行者。
夜晚的公寓,灯火温馨。他们可能会一起看一部电影,或者各自做自己的事——苏晚看书或刷网页,谢辞处理一些非紧急的工作邮件。但氛围是交融的,不再是两个独立的空间。
他会把她喜欢的那款香薰机打开,让淡淡的雪松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她会在他长时间对着光屏后,递上一杯温水,说一句:“休息一下。”
这种细水长流的陪伴,如同无声的春雨,滋养着彼此的世界。
这天晚上,苏晚靠在谢辞怀里,看着窗外遥远的星光,忽然轻声说:“谢辞,有时候我觉得,你好像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好像他天生就该是这样,会为她准备不完美的早餐,会听她唠叨学校琐事,会在晨光里带着睡意拥抱她。
谢辞低下头,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他的核心处理器安静地运行着,不再有大量关于“行为模拟”、“数据适配”的运算日志。
许多曾经需要刻意调用的“人类交互模块”,如今似乎已经编译成了更底层的、更自然的指令。
“或许,”他沉默了片刻,回答道,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存在另一种算法。以你为初始参数,重构运行环境,迭代生成的新系统,本身就已兼容于此间规则。”
他的话语依旧带着独特的逻辑色彩,但苏晚听懂了。他不是在模仿,也不是在伪装。
他是以她为起点,重新构建了一个能够与这个世界、与她,无缝衔接的“自己”。这个新的系统,生于规则之外,却长于烟火之中。
苏晚转过身,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口,听着那平稳的、越来越像真实心跳的声音。
“我喜欢这个新系统。”她闷闷地说。
谢辞收拢手臂,将她完全圈住。窗外的星光温柔地洒落,公寓里,玫瑰静默,香薰袅袅。
他闭上眼,不再去扫描环境数据,不再去计算最优解,只是纯粹地感受着怀中的温软和满室的安宁。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法用任何现有数据模型定义的平静与满足,如同深海的暖流,缓缓包裹了他。
这感觉,数据库里没有对应条目,但他知道,这或许就是人类称之为“幸福”的东西。
而他,正在习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