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江阴军地界。
岳飞所部的临时营寨,较之石墩初来时,显得更为规整,却也难掩一股压抑的气氛。
营中存粮将尽,伤患营里缺医少药的低吟声,如同无形的阴云,笼罩在每个士卒心头。
即便军纪严明如岳家军,在饥饿与伤痛的折磨下,士气也不可避免地有些低落。
岳飞按剑立于简易的望楼之上,眉头紧锁,望着营外苍茫的田野。
朝廷的调防旨意虽被他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暂时顶了回去,但压力并未减轻。
粮草问题,已成悬在头顶的利剑。
几日前派云儿向北望军求助,实属无奈之举,他并未抱太大期望。
毕竟,北望军自身亦是初创,身处敌后,又能有多少余力接济他人?
“父亲。”
年轻的岳云快步登上望楼,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压低声音道。
“张荣叔派人送来消息,东西……东西收到了!
第一批,五十石粮,还有五箱金疮药和伤寒散!
人就在后营!”
岳飞猛地转身,眼中爆出一团精光,那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了大半。
他强压下心中的波澜,沉声道。
“走!
去看看!”
后营一处隐蔽的河汊边,几条东平湖来的快船静静停泊。
张荣派来的心腹头目正指挥着人手,将一袋袋沉甸甸的粮食和一箱箱贴着封条的药材搬上岸。
那饱满的麻袋,那密封严实的药箱,在此刻的岳家军将士眼中,比任何金银珠宝都更加夺目。
岳飞亲自验看了粮食和药材。
粟米颗粒饱满,干燥金黄,绝非官仓陈米可比。
金疮药气味纯正,药粉细腻,是上好的货色。
他伸出因常年握枪而布满老茧的手,抓起一把粟米,感受着那坚实饱满的触感,久久无言。
“岳统制。”
张荣的头目抱拳道。
“张爷让小的带话,北望军的阮七爷已将大部分物资安全运抵湖寨。
后续还有两批,会尽快由不同的水路送来。
阮七爷他们暂时留在湖寨策应。”
岳飞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粟米缓缓放回袋中,仿佛那是什么极其珍贵的物事。
他转向那头目,郑重抱拳。
“回去转告张船爷,此恩此情,岳飞铭记于心。
也请转告北望军的诸位朋友,雪中送炭之恩,岳某没齿难忘!”
送走了张荣的人,岳飞立即下令。
“传令各营,今晚饱食!
伤患营优先用药!”
“告诉弟兄们,这是北方的抗金同道,勒紧裤腰带省出来接济我们的!
让他们吃饱了,养好了伤,给我狠狠地打金狗!”
命令传下,原本沉寂的军营,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沸腾起来。
炊烟袅袅升起,久违的米饭香气弥漫在营地上空。
伤兵营里,军医和辅兵们忙着用新到的药材清洗伤口、煎煮汤药,绝望的低吟被充满希望的忙碌所取代。
饱餐一顿、得到初步救治的岳家军士卒,精神面貌肉眼可见地焕然一新。
那股压抑的暮气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压抑许久、亟待宣泄的锐气。
机会很快到来。
探马回报,一支约五百人的伪齐刘豫部军队,由一个名叫李成的降将率领,正押送着一批从附近村镇抢掠来的粮草物资,大摇大摆地朝着岳家军防区侧翼开来。
显然是听闻岳部粮草不济,以为可以趁机捡个便宜。
中军帐内,岳飞目光扫过麾下诸将。
王贵、张宪、徐庆等将领个个摩拳擦掌,眼中燃烧着战意。
“统制,打吧!”
王贵瓮声瓮气地道。
“弟兄们吃了北边送来的粮,用了北边送来的药,正憋着一股劲呢!
正好拿这股不知死活的伪军开刀,也让北边的朋友看看,咱们岳家军,不是白受恩惠的软蛋!”
“对!
统制,下令吧!”
张宪也请战道。
“这股伪军战力不强,却携带大量抢来的物资,正是我军急需。
吃掉他们,既能打击敌人气焰,又能补充自身,一举两得!”
岳飞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简陋的沙盘前,目光锐利如鹰,审视着敌军行进路线和周边地形。
这是一片丘陵地带,中间有一条官道穿过,两侧是并不算茂密的树林。
“李成此人,志大才疏,轻敌冒进。”
岳飞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有力。
“他料定我军缺粮少械,不敢主动出击,故而行军懈怠,警戒松懈。”
“此乃天赐良机。”
他猛地抬头,下令道。
“张宪,你率两百精锐步卒,多带弓弩,提前埋伏于官道左侧林间高地。”
“徐庆,你率一百五十骑卒,藏于右侧丘陵之后。”
“王贵,你领一百人为诱饵,在前方隘口处故作防守姿态,稍作接触即佯装不敌后撤,将敌军引入伏击圈。”
“我自率中军压阵。”
“记住,此战要点在于快、狠、准!
务必全歼,不放走一人,将所有物资,原封不动地给我夺回来!”
“得令!”诸将轰然应诺,杀气腾腾。
战斗几乎完全按照岳飞的剧本进行。
王贵的诱饵部队成功吸引了李成部的注意。
李成见岳家军“军容不整”、“一触即溃”,大喜过望,毫不犹豫地挥军追击,一头扎进了狭窄的官道伏击圈。
下一刻,两侧梆子响处,箭矢如飞蝗般落下!
张宪率领的伏兵居高临下,弓弩齐发,瞬间将伪军队伍射得人仰马翻。
紧接着,徐庆率领的骑卒从侧翼丘陵后如同旋风般杀出,马蹄践踏,刀光闪烁,瞬间将陷入混乱的伪军截为数段。
李成根本没料到原本“奄奄一息”的岳家军竟能爆发出如此强悍的战斗力,更兼中了埋伏,指挥顿时失灵。
伪军士卒本就多是乌合之众,遭此突袭,顷刻间便崩溃四散。
战斗毫无悬念。
不到半个时辰,五百伪军被尽数歼灭,李成在乱军中被徐庆一枪挑落马下,生擒活捉。
所押运的粮草、布匹、甚至还有少量军械,悉数成了岳家军的战利品。
当满载而归的岳家军押着俘虏、抬着缴获返回大营时,全军欢声雷动。
此战,不仅缴获了大量急需的物资,更重要的是,打出了憋屈已久的恶气,证明了即便在困境中,岳家军依然是一支能战、敢战、善战的铁军!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淮南各地传开。
“岳家军以寡击众,全歼伪齐李成部!”
“岳飞所部并非困守待毙,犹有雷霆之威!”
一时间,岳飞的声名在纷乱的淮南抗金势力中陡然鹊起。
原本一些还在观望的地方义军和小股部队,开始主动派人前来联络,表达归附或合作之意。
远在北方的黑云寨。
几乎在岳家军捷报传开的同时,陈稳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早已盈满的“成长进度条”,猛地向前推进了最后一丝,达到了完美的圆满。
一种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站在寨墙之上,遥望南方,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能“看到”,南方那道原本被灰暗缠绕的锐利光晕,此刻骤然亮了起来,光华灼灼,刺破迷雾,如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坚定地闪耀在南望的天空中。
“成了……”
陈稳低声自语,眼神明亮。
“这颗种子,总算没有辜负期望,开始发芽了。”
“那么,我也该……迈出那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