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州城外的胜利,并未能扭转整个河北西路崩坏的大势。
北望军如同一柄锋利但短小的匕首,在巨人身上扎出了几个血洞,却远未能致命。
重整旗鼓的金军主力,挟着雷霆之怒,如同滚滚乌云,从真定、中山等方向再次压境。
这一次,他们不再分兵,不再轻敌,数万铁骑携带着大量的攻城器械,以泰山压顶之势,直扑赵州这个让他们蒙羞的钉子。
赵州城头,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
林冲、阮小二、陈稳等人站在女墙后,望着远方地平线上那不断逼近、仿佛连接天地的黑色潮线。
大地在铁蹄下呻吟,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那磅礴的军势,远非此前遭遇的偏师可比。
“终究……还是来了。”
林冲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握枪的手稳定如磐石,但眼神深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城小墙薄,难以久守。”
阮小二望着城外,语气沉重。
“吴学究不在,这撤退的调度,需得更加仔细。
硬拼绝非上策,需早做打算。”
陈稳感受着那扑面而来、几乎凝成实质的凶煞兵戈之气,以及其中夹杂着的、属于铁鸦军推动历史车轮加速滚动的冰冷意志。
他点了点头,语气沉静:
“赵州不可守,亦不必死守。
我等在此,已拖延金军旬月,为后方争取了时间,亦打出了北望军的威名。
当务之急,是保存力量,转移百姓,以图再战。”
他目光扫过城外那些闻讯赶来、聚集在城下祈求庇护的难民队伍。
“不能让这些百姓,沦为金军刀下亡魂。”
决策迅速下达。
北望军主力开始有序准备撤退,同时派出大量人手,组织、引导城内外数以万计的百姓向南转移。
这是一项艰巨无比的任务,百姓拖家带口,行动迟缓,极易成为金军铁骑的猎物。
金军的进攻在第三天清晨,如同预料般猛烈地到来了。
巨大的炮石带着毁灭的呼啸砸在城墙上,夯土的墙体簌簌掉落;
如同飞蝗般的箭矢覆盖了城头,压得守军抬不起头;
数不清的步兵扛着云梯,在骑兵的掩护下,如同蚂蚁般涌向城墙。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北望军士卒展现了惊人的韧性和战斗力。
他们在林冲的指挥下,依托残破的城防,用擂木、滚石、热油,以及精准的箭矢,顽强地抵抗着金军一波又一波的猛攻。
陈稳坐镇城中,不再轻易动用大规模“能力赋予”,而是在关键地段、危急时刻,对小股精锐进行短时间的四倍强化,往往能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暂时稳住摇摇欲坠的防线。
惨烈的攻防战持续了五天。
城墙多处出现巨大豁口,守军伤亡持续增加。
但北望军半步不退,用血肉之躯一次次将冲入缺口的金兵硬生生堵回去、杀出去!
赵州城下,尸积如山,血流成渠。
第六日,大部分百姓终于在北望军士卒的拼死掩护下,撤出了危险区域,向南转移。
然而,就在主力部队也开始准备交替掩护撤退时,一支约三千人的金军精锐骑兵,利用战场混乱和熟悉地形的带路党,竟绕到了城南,企图截断北望军的退路,并将最后一批尚未完全撤离的数千百姓,包围在了一片背靠丘陵、难以迅速疏散的开阔地带!
“不好!”
负责断后的阮小七浑身是血,指着远处扬起的烟尘和若隐若现的金军旗帜,目眦欲裂。
“金狗绕到后面去了!还有好多乡亲没撤出来!”
林冲得报,脸色瞬间铁青。
他看了一眼正在且战且退的主力,又望向那片被围困、传来绝望哭喊声的百姓,猛地一咬牙。
“刘唐!史进!随我带一千兄弟,挡住后面的金狗!掩护百姓撤退!”
他知道,这一去,很可能就是有去无回。
“林教头!不可!”
阮小二急忙劝阻。
“你是大军主心骨,岂可轻涉险地!让我带人去!”
“不必多言!”
林冲断然拒绝,目光决绝。
“百姓因信我北望军而来,我岂能弃之不顾?
阮二哥,你与刘唐带领主力,保护陈先生,按计划撤退!
这是军令!”
说完,他不等阮小二再劝,点起一千尚有余力的士卒,义无反顾地转身,向着城南被围的方向,发起了决死的逆冲锋!
陈稳站在即将撤离的队列中,看着林冲率部毅然决然冲向绝境的背影,心中震动。
他没有阻止,也无法阻止。
这是林冲的选择,亦是“北望”军魂的体现。
他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将“能力赋予”的效果,隔着混乱的战场,遥遥施加在那支决死队伍最核心的数百人身上。
这是他目前能做的,唯一的支援。
城南,那片注定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战斗惨烈到了极致。
一千北望军断后部队,面对三倍于己的金军精锐骑兵,结成了紧密的圆阵,将惊慌失措的百姓护在中央。
林冲如同战神,在阵前来回冲杀,长枪所向,人仰马翻,试图撕开金军的包围圈,为百姓打开生路。
得到陈稳远程赋予的核心数百人,更是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死死顶住了金军骑兵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战马嘶鸣着撞击盾牌,刀剑砍卷了刃,长枪折断了杆。
不断有北望军士卒倒下,但立刻有人补上位置。
他们用身体组成堤坝,用生命拖延着时间。
一个老兵腹部被长矛刺穿,却死死抱住矛杆,为同伴创造击杀敌人的机会;
一个年轻的士卒双腿被马蹄踏断,依然趴在地上,用牙咬开了最后一个震天雷的引信,与冲上来的金兵同归于尽……
鲜血浸透了枯黄的草地,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厮吼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百姓的哭泣声,交织成一曲悲壮挽歌。
最终,在付出了近八百人伤亡的惨重代价后,绝大部分被围百姓,终于在北望军以血肉开辟的道路中,仓皇逃出了生天。
而负责断后的这支北望军,包括主将林冲,皆身负多处创伤,被死死缠住,陷入金军重重包围,岌岌可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北望军主力去而复返!
原来阮小二与刘唐并未走远,安顿好大部分百姓后,立刻率领主力杀了回来!
生力军的加入,瞬间冲垮了久战疲敝的金军阵型。
一番血战,终于将伤痕累累的林冲及其残部,从鬼门关前硬生生抢了回来!
夕阳如血,映照着这片刚刚沉寂下来的战场。
尸横遍野,旌旗破碎。
北望军付出了自成立以来最惨重的伤亡,上千忠魂永远留在了这里。
但金军同样损失惨重,数千骑兵折损近半,短时间内再也无力组织有效的追击。
赵州,这座小城,连同城下这场无比惨烈、无比英勇的阻击战与突围战,必将深深烙印在所有幸存者的心中,并随着那些获救百姓的口,传遍四方。
撤退的路上,气氛沉重。
幸存下来的北望军将士,默默擦拭着兵刃上的血污,包扎着伤口,许多人眼中含着热泪,却咬紧牙关,不让它流下来。
陈稳行走在队伍中,看着这些浑身浴血、眼神却更加坚毅的士卒,感受着那股经过血与火淬炼、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凝聚的“势运”,心中了然。
此战之惨烈,进一步淬炼了北望军的筋骨,坚定了他们抗金到底、守护黎民的信念。
这面旗帜,已在血与火中,牢牢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