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州城下大捷与夜袭成功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越过烽火连天的河北平原,迅速传回了依旧笼罩在紧张与分裂气氛中的梁山泊。
聚义厅内,气氛诡异。
戴宗带回的捷报细节详实,不仅包括斩获金军首级、缴获军械马匹的数量,更着重描述了“北望军”如何以少胜多,如何于万军之中夜袭破敌,如何令金军闻风丧胆。
每一句捷报,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端坐上首的宋江脸上。
他听着戴宗的禀报,脸上那惯常的、试图维持镇定的表情,几乎要碎裂开来。
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袍,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大厅之内,无人欢呼。
支持北望的头领早已随林冲离去;
剩下的,多是宋江的嫡系或态度暧昧、被“天命”和招安之说束缚之人。
他们听着这煊赫的战功,脸上并无喜色,反而流露出复杂难言的神情——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更有一种深切的惶恐与不安。
北望军越是成功,就越发衬托出他们困守水泊、空谈招安的懦弱与短视。
“好!杀得好!”
唯有李逵这个浑人,听得热血沸腾,不管不顾地拍着大腿嚷嚷起来。
“林教头不愧是条好汉!杀得金狗屁滚尿流!这才痛快!”
他环眼一瞪,看向宋江。
“哥哥,咱们还等什么?赶紧点起兵马,跟林教头他们会合,一起杀金狗去啊!”
“铁牛!休得胡言!”
宋江猛地一声厉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胸口剧烈起伏,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那股被当众打脸的羞愤。
“林冲等人……擅自行动,虽侥幸得胜,然其背离山寨,分裂兄弟,此风绝不可长!”
他避重就轻,绝口不提抗金大义,只揪住“分裂”二字不放。
“我梁山泊立足之本,在于忠义,在于团结!
若人人都似他们这般,视山寨号令如无物,各行其是,我梁山早已分崩离析!”
他目光扫过厅内众人,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痛心疾首。
“招安之事,关乎众兄弟前程,关乎山寨未来,乃深思熟虑之策,岂能因一时意气而更改?
北望军此等行径,看似英勇,实则是将兄弟们置于险地,与整个朝廷为敌!
此绝非长久之道!”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几个心腹头领出声附和。
“公明哥哥所言极是!”
“北望军目无尊长,其心可诛!”
“招安才是正路,何必去跟金虏死磕,白白损耗实力?”
这些声音,在空旷了许多的大厅里回荡,显得有几分苍白无力。
吴用冷眼旁观,心中冷笑。
他并未随林冲一同离开,依旧留在梁山,自有其深意。
此刻,他轻摇羽扇,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公明哥哥,北望军于国难之时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救赵州百姓于水火,扬我汉家军威于北地。
此等壮举,天下为之振奋。
我等在此空谈招安,而他们在前线浴血奋战,这‘忠义’二字,究竟该如何论处?”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尖锐。
“况且,如今朝廷自身难保,北线崩溃,南面动荡,此时去谈招安,哥哥以为,朝廷还有多少余力来‘安置’我等?
只怕是让我等去填那无底洞,做那抵挡金虏的炮灰吧!”
这话如同一把匕首,再次狠狠刺向招安派最不愿面对的残酷现实。
“吴学究!你……”宋江气得脸色发白,指着吴用,手指都在哆嗦。
他没想到,吴用竟然在此时公开唱反调,句句直戳他的心窝。
“宋头领。”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如同毒蛇吐信。
一直如同影子般站在角落的“曾涂”缓缓上前一步,黑袍下的目光扫过宋江,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天命已定,莫要因小失大。
些许变数,干扰不了大局。
当务之急,是尽快完成‘归化’,方能借助正统之力,涤荡寰宇。”
他话语中的“归化”自然是指招安,而那“正统之力”和“涤荡寰宇”,则充满了铁鸦军特有的、维护其“剧本”的冰冷逻辑。
宋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
“曾头领所言甚是,宋江明白。”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不再与吴用争论,转而看向众人,语气变得坚决。
“招安之事,势在必行!
我已遣人加紧与济州、郓州官府联络,陈说利害。
只要朝廷开出合适条件,我梁山泊上下,便可弃暗投明,为国效力!”
他试图用“为国效力”这面大旗来包装招安的私心,但在北望军实实在在的战功面前,这番说辞显得如此空洞和可笑。
聚义厅内的争论,最终在“曾涂”的干预和宋江的强行推动下,不了了之。
但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分裂与对立,却更加深刻,更加无法调和。
招安派在铁鸦军的支持下,更加坚定地走向那条看似“光明”实则危机四伏的道路;
而留在山寨内、心中尚存血性与理智的头领,则在北望军捷报的冲击下,内心开始了更剧烈的挣扎与动摇。
几乎在同一时间,伪宋东京汴梁,皇城深处。
垂拱殿内,气氛同样压抑。
龙椅上的官家赵恒(宋真宗)面色憔悴,眼窝深陷,显然被北疆接连的败绩搅得心神不宁。
案几上,堆积如山的,除了告急文书,竟也有几份来自河北,提及“北望军”于赵州挫败金兵、暂稳局势的奏报。
“众卿家,这……这北望军,究竟是何来历?竟能连挫金虏兵锋?”
赵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却又充满了疑虑。
“陛下!”
主和派大臣立刻出列,语气激烈。
“此乃梁山贼寇分支,匪性难驯!
其虽偶有小胜,不过是疥癣之疾,侥幸而已。
若朝廷因此便予以承认或扶持,无异于养虎为患,助长匪焰!
且其与金虏交战,更会激怒强敌,使我大宋陷入更大危局!
依臣之见,当严令各地官府,对其封锁、剿抚并用,绝不可令其坐大!”
“王大人此言差矣!”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出列,他是少数还敢发声的主战派。
“如今国难当头,河北糜烂,官军一触即溃。
这北望军能挺身而出,力抗强虏,保全城池,实乃难得之义勇!
朝廷正当加以笼络,赐予名号,供给粮饷,使其能为国所用,成为抗金之一臂助!
岂能因噎废食,自断膀臂?”
“李相!此言大谬!”
“难道要朝廷与流寇为伍吗?”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朝堂之上,顿时吵作一团。
主和派占据绝对上风,对北望军充满鄙夷与忌惮;
主战派势单力薄,虽据理力争,却难以扭转大局。
端坐在龙椅上的赵恒,看着下方争吵不休的臣子,又看了看那几份提及北望军捷报的奏章,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既渴望有一支力量能抵挡金兵,缓解朝廷压力,又深深忌惮这些不受控制的“义军”、“流寇”。
最终,他疲惫地摆了摆手。
“罢了……此事,容后再议。
当务之急,是稳固黄河防线,与金国……嗯,设法周旋。”
他那“周旋”二字,说得含糊其辞,但其妥协、退让的意图,已昭然若揭。
关于如何对待北望军的争论,在伪宋朝廷的无能与扯皮中,暂时被搁置。
但北望军的崛起与成功,如同一面镜子,照出了梁山的割裂,也照出了伪宋朝廷的腐朽与虚弱。
分歧在加剧,矛盾在深化。
而真正的风暴,还在后方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