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又晃晃悠悠走了几天，眼瞅着周围的景致越来越热闹，路也宽了，来往的马车行人多了起来。
祁冀扒在车窗边，看着外头，心里知道，离那个叫洛城的地方，怕是越来越近了。
他这两天话都少了，不像前几天那样，看到个新鲜玩意就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心里头像是揣了个小兔子，七上八下的。
他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对面闭着眼睛的温翎，想问点什么，张了张嘴，又给咽回去了。
温翎哪能没察觉到这小家伙的异样，他睁开眼，目光落在祁冀那写满心事的后脑勺上：“有话要说？”
祁冀吓了一跳，转过身，磨磨蹭蹭地坐好，手指头抠着坐垫边边，小声嘟囔：“没、没什么。”
“抬头。”
戚野缓缓抬起头，眼神有点闪躲。
温翎看着他，直接点了出来：“洛城快到了。”
祁冀的心一沉，小脸绷紧了，低低的嗯了一声。
看上去整个恹恹的。
“我记得，我说过，到了洛城，你必须要留下。”
这话像根小针，扎的祁冀心里一抽一抽的。
他抬起头，眼圈有点红了，声音也带了点急切：“我知道，我答应过的，可是......可是......”
他可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只能带着点赌气意味说道：“我没有忘记！”
温翎看着他这副样子，沉默了一下，才问：“那你如今，是在怕什么？”
“我没怕！”
祁冀下意识反驳，但声音很快又低了下去，带着点小委屈，“我、我就是不知道，到了洛城，你要把我安排在哪里啊？”
他不敢直接问‘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只能拐着弯打听。
起来似乎早就想好了：“洛城有间书局，掌柜与我有一面之缘，为人方正，你可以去那里做个学徒，识文断字，也能学个安身立命的本事。”
祁冀愣了一下。
这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比他之前想象的随便找个地方扔下要好多了。
可是......
“那、那你呢？你把我放在书局，然后......你就走了吗？”
“嗯，我自有我的路要走。”温翎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祁冀的心彻底凉了半截。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已经沾了些灰尘的新布鞋，鼻子酸的厉害。
他拼命忍着，不想在温翎面前掉眼泪，那太没出息了。
“哦。”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再也不说话了。
马车里又安静下来。
过了好半天，祁冀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带着最后的希冀问：“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温翎的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机缘之事，难有定数。”
这话太玄乎，祁冀听不懂。
但他明白，意思大概就是，看运气，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心里头又有点难过和不服气。
“你总是这样说......”祁冀抬起头，眼圈红红的瞪着温翎，“是不是对你来说，帮我，教我，带我走，都只是......只是顺手？就像顺手扶起路边一棵草，根本无所谓它以后是死是活。”
他这话说的有点冲，带着孩子气的尖锐和不甘。
他豁出去了，反正马上就要分开了，他不想再那么小心翼翼地藏着情绪。
温翎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我既然出手，便会负责安排妥当，去书局学徒，是为你寻的一条正道，安稳踏实，胜过跟着我颠沛流离。”
“可我不怕！我宁愿跟着你吃苦，书局示好，可、可那里没有你。”
祁冀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但他倔强的没有去擦，只是死死盯着温翎。
温翎看着他掉眼泪，没有安慰，过了片刻，才道：“祁冀，你需明白，这世间并非所有相遇，都能长久，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道。”
祁冀用力摇头，“我的路就是想跟着你，你的道为什么就不能带上我？我会很听话，我会努力学，我吃的很少，我......”
他急忙列举着自己的优点，声音却越来越小。
因为他看到温翎的眼神依旧平静，没有丝毫动摇。
那种平静，比任何拒绝的话都让人绝望。
如果......如果他变成像画魅那样，不，甚至比他更厉害的妖，他是不是就会正眼看自己。
祁冀低下头，用袖子狠狠抹了把眼泪，低声嘟囔了一句：“要是......要是我变得很厉害，厉害到不像个人，你是不是就没办法随便把我丢下了？”
这话说的含糊，却带着一种堕落的意味。
连祁冀自己都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心脏怦怦直跳。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温翎，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神瞬间锐利起来，看向祁冀。
“你刚才，说什么？”
祁冀被他看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心虚的别开眼：“没、没什么......”
“抬头，看着我。”
祁冀被迫抬起头，对上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心跳的更快了。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温翎盯着他，一字一顿。
祁冀慌忙给自己找补：“我是说，我会努力变得很厉害，像你一样厉害，那样......那样你就不会觉得我是累赘了。”
温翎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他的脸。
那审视的眼神让祁冀感觉自己像被剥开了所有伪装。
过了好几秒，温翎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力量，从不是用来捆绑他人的绳索，若你存了这等心思，那洛城书局，你也就不必去了。”
祁冀惊慌的抓住温翎的衣袖，小脸煞白：“不要，我错了，我胡说八道，我不要变得不像人，我去书局，我会乖乖的，求你......”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祁冀，走什么样的路，成为什么样的人，在于你本心的选择，若你自甘堕落，无人能救你。”
“我选正路，我一定好好在书局学本事，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温翎不再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
祁冀不敢再闹，也不敢再问，只是默默地缩在角落，小声地吸着鼻子，心里充满了后怕和迷茫。
......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条相对安静的街巷，巷口有家书局。
温翎率先下车，祁冀磨磨蹭蹭地跟在他身后。
书局掌柜是个带着圆眼镜，面容和善的中年人，见到温翎，很是客气的迎了出来：“温公子，您来了。”
温翎微微颔首，将祁冀轻轻往前带了一步：“李掌柜，这便是之前信中所提的孩子，祁冀，日后，烦请您多加照拂。”
李掌柜笑眯眯打量着祁冀，点了点头：“公子放心，既然到了我这里，定然不会亏待了他。”
祁冀低着头，一言不发。
温翎看着他，语气是惯常的平淡：“我便送到这里，记住我说过的话，安心在此，听李掌柜教导。”
祁冀抬起头，眼圈有些红，他死死咬着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你......你就这么走了吗？”
“嗯。”温翎从袖中取出一颗血色水晶，递到祁冀面前，“这个，留给你。”
祁冀看着那枚水晶，没有接。
“若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或心绪不宁的时候，握着它，可以静心。”
祁冀心头一震。
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最终祁冀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枚冰凉的水晶。
水晶入手，一股奇异的安定感隐隐传来。
“多谢。
温翎最后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白色的衣角在风中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没有丝毫留恋，径直离去。
温翎站在原地，看着那身影消失在街角。
眼泪忍不住的汹涌，但他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
李掌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孩子，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