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瓶身上绘制的抚琴女子,五官竟然扭曲起来,原本含情的眉眼变得怨毒,画像仿佛活了过来。
丝丝缕缕的黑气从瓶口渗出,想要挣脱瓷瓶的束缚。
“孽障,还不显性!”温翎清斥一声,手指如剑,凌空一点。
一道柔和却蕴含强大净化之力的白光自他指尖射出,精准地笼罩住整个瓷瓶。
“为何阻止我?我不过是想活下去!”充满怨念的女子声音在书房内响起,许欢缥缈,那黑气在白光中剧烈挣扎。
“以他人性命换取自身存续,此乃邪道,天地不容。”
温翎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陈述一条铁律,不带丝毫动摇。
他指尖输出的白光稳如磐石,持续净化着那股阴邪之气。
“邪道?哈哈哈哈哈哈,”画魅的声音变得凄厉刺耳,带着几分癫狂。
“你们这些修道之人,张口天道,闭口正义,可知我被禁锢在这方寸之地百年,看着世事变迁,自身却只能日渐腐朽的滋味?我不过是想借一点生气,延续这好不容易诞生的灵智,何错之有?”
它的质问带着浓重的怨气,冲击着人的心神。
连站在后面的祁冀都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那声音仿佛直接响在脑海里,搅动着他的情绪。
戚野不由自主的向前挪了半步,眼神有些恍惚的看着那团挣扎的黑气。
温翎察觉到祁冀的异动,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他并未回头,但周身气息凝滞,笼罩祁冀的无形保护加强了几分。
他对着那画魅冷声道:“执迷不悟,你的痛苦,并非是你可以伤及无辜的理由。”
话音未落,他另一只手迅速拿起案上三炷香,指尖微动,香头无火自燃,三道青烟袅袅升起。
他将香插入香炉,清香的烟气如同有灵性一般汇入先前的白光之中。
“啊————”画魅发出一声更加凄惨的嚎叫。
青烟与白光交融,净化之力骤然倍增。
那翻滚的黑气如同遇到克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散。
瓶身上扭曲的女子面容也开始模糊,怨毒的眼神逐渐被一片茫然空洞所取代。
“不......我不甘心......我只是,不想消失......”
画魅的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化作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彻底消失在纯净的光芒之中。
书房内安静下来。
那尊青瓷美人瓶静静地立在架子上,瓶身的画像恢复了最初的静态,只是色彩黯淡,灵光全失,变成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古董。
萦绕在周府多日的那股阴森寒意,也随之烟消云散。
温翎缓缓放下手,指尖的白光敛去。
他气息平稳,仿佛刚才处理画魅只是随手一挥而已。
他转身,目光落在祁冀身上。
祁冀在怔怔的看着那个瓶子,小脸上带着一丝未褪的苍白和些许茫然。
刚才画魅最后那声充满绝望的不想消失,不知为何,在他心里留下了,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痕迹。
“结束了。”温翎的声音将他从出神中拉回。
祁冀回过神,看向温翎,用力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最终只化作一句:“嗯,结束了。”
他快步走到温翎身边,仿佛靠近他才能获得更多的安全感,同时忍不住又瞥了一眼那瓶子,“它......好像也挺可怜的。”
温翎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对这句带着稚嫩同情心的话做出评价,只是说道:“走吧。”
院门外,一直提心吊胆等待的周富商听到里面彻底没了动静,这才敢在仆人的搀扶下探头进来。
见到书房恢复平静,温翎安然无恙,而那只作祟的瓶子再无异样。
他顿时老泪纵横,几乎是扑过来要给温翎磕头:“仙长,您真是活神仙,救了小老儿全家性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温翎微微侧身避开,“邪祟已除,府上众人被汲取的精气需时日恢复,好生静养即可。”
“是是是,谨遵仙长吩咐。”
周富商急忙命人捧上一个沉甸甸的锦盒,“区区谢礼,不成敬意,望仙长笑纳!”
温翎看也没看那锦盒,“不必,备些寻常干粮清水即可。”
周富商又一愣,见温翎神色认真,不似作假,心中敬佩之情更是增强,不敢强求,连忙吩咐下人去准备最好的食物和水。
直到离开周府,重新坐上马车。
祁冀还沉浸在刚才的经历中。
他看着身边闭目养神的温翎,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净化邪祟的白光,以及画魅最后不甘的哀鸣。
祁冀忍不住小声问,“那个......它最后,是死了吗?”
温翎睁开眼,看向他:“精魅本无实体生死可言,灵智散尽,便与寻常器物没有不同。”
祁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又低声道:“它说它不想消失,是不是所有的......嗯,东西,都不想消失?”
温翎闻言,目光微动。
他看向窗外掠过的街景,声音平缓而清晰:“求生,是万物本能,但天地有序,各有其道,逾越界限,损他利己,便是逆天而行,终将自取灭亡。”
祁冀看着温翎平静而坚定的侧脸,似有所悟。
也许,想要活下去并没有错,但如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他想要活下去,想要跟着这个人,那么,他就必须遵守这个人的道。
马车驶出青瓷镇,将这段除妖的经历抛在身后。
马车内一时陷入沉默。
祁冀坐在温翎对面,低着头,小声无意识地揪着新衣服的布料。
过了好一会,他才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望向对面闭目养神的温翎,“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也不小心做了错事,走了邪道,你......你也会像对付那画魅一样,毫不留情的,净化我吗?”
他问的小心翼翼,声音越到后面越小。
他害怕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温暖,害怕自己体内那,让他翻到陌生的部分。
“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就是,随便问问。那个画魅......它一开始,可能也没想害那么多人,是不是......只要一开始走错了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他无法告诉温翎,自己体内那半妖半人的血脉,只能借着画魅的事情来试探。
温翎看着他,“道心之正,在于抉择,而非出身,也非一时迷失。”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能让着孩子理解的语言。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修道的路,更是充满诱惑和歧途,重要的是在意识到走错的时候,是否有勇气回头,有毅力斩断恶因,重回正途。”
祁冀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希冀:“那......如果,如果有人不小心走了错路,但是他想改,你会帮他吗?”
温翎与他对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出祁冀紧张的小脸。
“我会看他如何选择,以及,为此付出何种行动。”
“我明白了。”
祁冀用力地点了点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对温翎承诺。
“我会记住你的话,我会......我会一直走正道。”只要在你身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马车载着两人,向着未知前路,也向着祁冀心中逐渐清晰的正道,不断前行。
而温翎看似闭目养神,神识却始终分出一缕,关注着身边这孩子的情绪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