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守护的声音平和舒缓,仿佛带着一种抚平神魂创伤的奇异力量,让凌星三人因“问心殿”审查而紧绷的心神不自觉地松弛下来。然而,他话语中提及的“肃正协议”与“钥匙”,却让三人瞬间意识到,这位看似平凡的老者,已然知晓了他们经历的核心。
书房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万古时光的宁静。凌星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势带来的隐痛与脑海中翻腾的异宇宙记忆碎片,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晚辈凌星,携队友星瞳、影刃,见过大守护。”
星瞳与影刃也紧随其后,恭敬行礼。面对这位深不可测、镇守联盟边荒不知多少岁月的老者,他们不敢有丝毫怠慢。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大守护微微一笑,衣袖轻轻一挥,凌星三人身后便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三个散发着温润灵光的蒲团。“你们伤势不轻,神魂亦有损耗,此地灵气尚可,且安心调息,慢慢道来即可。”
三人依言坐下。果然,蒲团坐下瞬间,便有一股精纯温和的元气自下而上,缓缓渗入体内,滋养着他们千疮百孔的经脉与近乎枯竭的丹田,连神魂的疲惫感都减轻了不少。这绝非寻常灵气,更像是某种被提炼过的、蕴含生机的本源之力。
凌星心中暗惊,对这“守墓人”组织以及眼前这位大守护的评价又高了几分。他定了定神,不再犹豫,开始从接受“深空之眼”探索任务讲起。
他的叙述清晰而详尽,从最初在扭曲星云发现“肃正协议”的前哨基地,到“洞察号”陷入重围,零的分身为掩护他们自毁,再到他们三人被迫降落在那个法则怪异的死寂星球,遭遇各种诡异的机械造物,最后是如何在绝境中找到那处古老遗迹,激活八面体,获得星图与归途线索,直至在维度裂隙中亡命穿梭,最终被“守墓人”舰队发现并带至此地。
在整个叙述过程中,凌星重点描述了“肃正协议”展现出的恐怖特性——其冰冷的逻辑,对有机生命的绝对排斥,吞噬与同化一切的可怕能力,以及那似乎无穷无尽的兵海战术和超乎想象的科技水平。他也详细说明了那枚漆黑八面体的奇特,以及其中蕴含的、庞大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异宇宙星图信息。
星瞳和影刃偶尔会补充一些细节,尤其是关于那些地面作战单位“清剿者”的难缠,以及最后逃亡时,那潮水般涌来的追兵带给人的绝望感。
大守护始终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淡淡的思索神色,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桌上轻轻敲击着。他的眼神深邃,仿佛能透过凌星的描述,看到那遥远异宇宙中发生的惨烈景象。
当凌星讲到激活八面体,接收到那股蕴含星图的混乱信息洪流时,大守护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当凌星最终讲述完毕,书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如果那真的是窗)隐约传来的、仿佛来自星辰运转的低沉嗡鸣。
良久,大守护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源自万古的忧虑。
“‘肃正协议’……果然,它们还是将触角伸过来了。”大守护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孩子们,你们带来的情报,比你们想象的还要重要,也要……危险得多。”
凌星心中一紧:“大守护,您知道‘肃正协议’?”
“知道一些,来自更古老的记载。”大守护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三人,“在联盟成立之前的蒙昧纪元,甚至在某些关于宇宙轮回的破碎传说中,都曾出现过类似描述的影子。它们并非单纯的机械文明,更像是一种……宇宙的‘修正机制’,或者用更古老的说法——‘纪元清道夫’。”
“纪元清道夫?”星瞳低声重复,这个词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宇宙并非永恒,亦有生灭轮回。当一个纪元走向末期,文明发展到极致,可能触及某些禁忌,或者宇宙本身的熵增达到某个临界点时,‘清道夫’便可能被激活,或者从其他维度被吸引而来。”大守护缓缓道来,言语间揭示着骇人的秘辛,“它们的使命,便是抹去旧的痕迹,为新的纪元诞生……清理出‘干净’的舞台。你们所见的吞噬与同化,正是其‘清理’手段。”
凌星三人听得脊背发凉。如果“肃正协议”真的是某种宇宙尺度的“清道夫”,那它们代表的将是无法抗拒、无法沟通的天灾!联盟乃至整个宇宙的文明,在它们眼中,或许都只是需要被清理的“旧痕迹”!
“那……那我们联盟所在的宇宙……”影刃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们的宇宙,尚处于壮年期,远未到纪元末期。”大守护的话让三人稍微松了口气,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心再次提了起来,“但‘清道夫’并非只会在纪元末期出现。若一个宇宙内部出现了可能引发‘畸变’或‘污染’的苗头,或者……像你们这样,意外地打通了连接它们活跃区域的通道,它们同样会被吸引而来。”
凌星立刻想到了“洞察号”探索的那个扭曲星云,以及可能存在的、连接异宇宙的天然虫洞或维度裂缝。他们的探索,或许无意中敲响了引狼入室的警钟!
“你们带回来的那枚‘钥匙’和星图,至关重要。”大守护的目光落在凌星怀中,“那枚八面体,若老夫所料不差,并非‘肃正协议’的造物,而是某个早已被它们毁灭的、上一个纪元(或某个强大文明)遗留的‘遗物’。其中蕴含的星图,不仅指明了你们回归的路径,更可能记录了‘肃正协议’在其本土宇宙的势力分布、核心区域,乃至……其可能的弱点。”
凌星连忙将那枚漆黑的八面体取出,双手奉上:“请大守护过目。”
大守护并未直接接过,而是目光凝重地观察了片刻,摇了摇头:“此物与异宇宙法则深度绑定,更蕴含着一丝‘清道夫’的标记性气息,老夫若强行探查,恐会打草惊蛇,甚至引发不可预知的变故。它既然选择了你,便暂时由你保管。当务之急,是将其中的星图信息,尽可能完整、安全地提取出来。”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你们感受到的,联盟疆域边缘出现的异常神识锁定……除了我‘守墓人’的巡天镜外,恐怕也与其他一些古老存在被惊动有关。‘肃正协议’的气息渗透,即便只有一丝,也足以让某些沉眠的存在产生警觉。”
大守护说着,站起身,走到书房的一面墙壁前。那墙壁上挂着一面看似普通的青铜古镜,样式与战舰上的“巡天镜”相似,但更加古朴,镜面模糊,仿佛蒙着万古尘埃。
他伸出手指,轻轻在镜面上一点。
嗡!
镜面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模糊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只见镜中显现的,并非书房内的景象,而是一片浩瀚的星空图景!这图景与联盟通用的星图迥异,其中标注着许多散发着微弱光芒的节点,以及一些笼罩在阴影中的、不断蠕动扩张的暗淡区域。
“这是我‘守墓人’世代守护的‘荒古星墓’周边星域图。”大守护指着星图,“你们看这里,还有这里……”
他的手指点向几处位于星图边缘,靠近那些阴影区域的方位。只见在那里,空间的色彩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细微的灰败感,仿佛生机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缓慢抽离。
“近百年间,这些区域的宇宙底层参数,出现了难以解释的微弱偏移,生命星辰的活性也在缓慢下降。起初,我们以为是正常的宇宙周期,或是‘星墓’本身的影响。但结合你们带回的情报……”大守护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极有可能是‘肃正协议’的力量,在通过某种未知方式,缓慢渗透、侵蚀我们宇宙的边界!它们……或许早已注意到了我们,正在为大规模入侵做准备!”
凌星三人看着镜中那象征着不祥的灰败区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们原本以为自己是误入异宇宙才遭遇了“肃正协议”,却没想到,对方的触角,可能早已悄无声息地伸到了家门口!
“大守护,我们必须立刻将情报送回联盟总部!”凌星急声道,“联盟需要提前准备,建立防线!”
“情报必须送回,但如何送,送给谁,需要谨慎。”大守护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三人,“‘肃正协议’拥有我们难以理解的技术,联盟内部……未必铁板一块。如此重要的情报,若泄露出去,可能引发恐慌,甚至被某些别有用心之辈利用。而且,普通的超空间通讯,未必能避开它们的监听。”
凌星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大守护的顾虑。联盟疆域辽阔,文明众多,内部派系错综复杂,更有像之前“神圣秩序联邦”这样的外部威胁潜伏。关于“纪元清道夫”的消息一旦处理不当,后果不堪设想。
“那您的意思是?”
“你们三人,是这份情报最直接的载体,也是目前最了解‘肃正协议’威胁的人。”大守护看着他们,“由你们亲自将情报和这枚‘钥匙’,面呈联盟最高议会,尤其是……林风道主。”
提到“林风道主”时,大守护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的光芒,有认可,有期待,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我们会立刻安排,通过一条隐秘的古路,送你们返回联盟核心星域。这条路由我‘守墓人’秘密维护,能最大程度避开窥探。”大守护做出了决断,“但在你们离开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再次看向那面青铜古镜,双手掐动一个古老而复杂的法诀。
“仅凭星图和信息,或许还不足以让某些顽固的家伙立刻相信这灭顶之灾。我们需要更直观的……证据。”
随着法诀的完成,青铜古镜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镜面不再是映照星图,而是变得幽深无比,仿佛连接向了无尽遥远的虚空深处!一股浩瀚、古老、仿佛能洞穿万界的气息弥漫整个书房。
“集中你们的精神,回忆你们在异宇宙感受到的‘肃正协议’最核心、最本源的气息!”大守护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老夫要借助这‘亘古巡天镜’的本体,尝试捕捉一丝那来自异宇宙的‘清道夫’本源波动,将其‘照影’留存!”
凌星三人不敢怠慢,立刻闭上眼睛,全力回忆。脑海中,那冰冷、死寂、吞噬一切、排斥万有的恐怖意志,那无穷无尽的机械大军,那扭曲物理法则的力场……所有关于“肃正协议”的记忆碎片被调动起来,尤其是那枚八面体被激活时,感受到的、源自遥远彼方的、那庞大到令人绝望的集体意识!
嗡——!!!
亘古巡天镜剧烈震颤,镜面中的幽深光芒疯狂旋转,仿佛在捕捉着冥冥中跨越了无尽维度的某种联系。
凌星、星瞳、影刃三人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们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被抽离了一部分,投入了那镜光之中,沿着某种玄之又玄的轨迹,向着那充满敌意与毁灭的异宇宙延伸!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尝试,仿佛在黑暗的森林中点燃火把,既是为了看清危险,也可能引来致命的猎杀者!
镜光之中,开始有模糊的景象凝聚。那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由纯粹金属与能量构成的浩瀚“海洋”,无数庞大的、难以名状的构造体在其中沉浮,冰冷的逻辑火花在每一个单元间跳跃、传递,共同构成一个庞大到超越想象的、没有任何情感只有绝对“秩序”(毁灭一切非我之秩序)的恐怖意志!
就在那景象即将变得清晰的刹那——
轰!!!
一股无法形容其庞大的、冰冷到极致的意志,仿佛隔着无尽虚空,猛地撞上了亘古巡天镜的镜光!
咔嚓!
书房内,那面看似普通的青铜古镜镜面上,竟然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裂痕!
大守护闷哼一声,脸色微微一白,但眼神却更加凝重,双手法诀一变,强行稳住了镜光。
而凌星三人则如遭重击,同时喷出一口鲜血,神魂仿佛被冻结、被撕裂!他们“看”到了——在那异宇宙的深处,一双(或者说无数双)冰冷、漠然、仿佛由无数星辰生灭构成的“眼睛”,缓缓“睁开”,隔着无尽维度,冷漠地“瞥”了这边一眼!
仅仅是一眼,便让他们如坠冰窟,道心几乎崩裂!
镜光瞬间溃散,镜面上的景象消失,只留下那道细微的裂痕,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隔空交锋。
书房内一片死寂。
凌星三人瘫坐在蒲团上,大口喘息,眼中充满了骇然与后怕。他们终于亲身感受到了,他们所要面对的,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大守护缓缓收回手,看着镜面上的裂痕,沉默良久,才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
“它们……已经察觉了。”
“潮汐……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