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半,展厅穹顶的玻璃把阳光筛成碎金,像一场无声的星雨,洒在米色地毯上。苏念星坐在后台,指尖绕着裙摆的流苏打转——那一缕浅灰色的线,被体温熨得微微卷曲,像一条不肯伸直的问号。暖水袋搁在腹前,热度隔着棉布渗进来,却压不住昨夜那条短信带来的寒意:
“你以为躲在陆廷渊身后,就能安全吗?”
字句像冰锥,一下下敲在她的颅骨内侧。
门被推开,陆廷渊携着蜂蜜水的清甜走进来。他把杯壁贴到她唇边,先让她抿了一口,才低声道:“警方连夜比对了耳麦型号,军用级别,国内黑市流通量不超过二十副。”一句话,把危险的刻度从“骚扰”直接拉到“战争”。苏念星咽下温水,喉咙里的冰渣子却融化得更冷——那意味着,对方不是简单的盗贼,而是训练有素的“狩猎者”。
“分享会照常。”男人单膝蹲下,掌心覆在她隆起的小月亮上,像给尚未出鞘的剑扣上护鞘,“你负责发光,我负责挡子弹。”他声音轻,却带着金属的冷冽,指腹在她腹侧画了一个极小的北斗——那是他少年时在部队学会的暗号:七分钟后,全员就位。
十点整,展厅灯灭,穹顶灯亮,星瀑倾泻。苏念星提着裙摆走上临时舞台,聚光灯像一枚温柔的聚能环,将她与观众一并圈进真空。她没有稿子,只有一颗被恐惧与期待同时攥紧的心。
“我第一次听见胎动,是在凌晨三点二十七分。”她开口,声音像深夜电台的电流,沙沙却暖,“那一下很轻,像有人在我身体里眨眼睛。我伸手去摸,却只摸到一片虚空——原来,真正的回应来自更深处,来自……”她指尖点向胸口,“这里。”
台下,有准妈妈跟着点头,泪光在睫毛上颤成露水。苏念星继续道:“于是我画了一幅《眨眼睛的小兽》。我把子宫画成淡粉色的星云,把脐带画成旋转的梯子,梯子的尽头,是一粒金色的逗号——”她顿了顿,弯眸,“因为故事才刚开始。”
掌声像潮水漫上来,却在最高点被她抬手按下。她让工作人员关掉所有大灯,只留穹顶自然光,然后拿出一张空白画布,用极淡的碳粉打底,竟现场作画。笔尖沙沙,像春蚕啃食桑叶,三分钟,一幅微型星图诞生:三颗星辰呈耳语状排列,中间那颗缺了一角——“就像被岁月偷走的自己,”她轻声解释,“但缺口让光有了入口。”
观众席最后一排,灰风衣男人压了压帽檐,指节在膝上无声敲击——节奏赫然是莫尔斯电码:S-t-A-R。苏念星余光扫过,心脏猛地漏跳一拍,却强自稳住声音:“接下来,我想邀请一位观众,为这颗缺角星辰补上颜色。”
几十只手同时举起,像一片突然升起的帆海。她选了最先举手的小女孩——约莫六七岁,穿着明黄色背带裤,像一枚会走路的小太阳。女孩被抱上台,怯生生接过画笔,蘸了最亮的柠黄,在缺口处点了一颗歪歪扭扭的星。苏念星蹲下来,与她平视:“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叫……‘回家’。”女孩奶声奶气,却让整个展厅瞬间寂静。苏念星眼眶一热,伸手抱住孩子,鼻端闻到淡淡的奶粉香——那是她尚未出生、却已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的未来。
分享会进入提问环节。一位准妈妈哽咽起身:“我失眠、脱发、情绪崩溃,害怕自己不够好。你是怎么做到的?怎么能把恐惧画成星星?”
苏念星沉默两秒,忽然解开腰间轻薄的针织开衫,露出内里一件白色t恤——胸口位置,用纺织颜料手绘一枚裂开的星,裂缝里探出极细的绿色枝桠。“我把它穿在身上,”她声音低却稳,“让恐惧先贴近心脏,再被体温一点点烘干。裂缝不是伤口,是芽的通道。”
话音落下,观众席爆发掌声,像一场迟来的春雨。陆廷渊站在侧幕,指间转着一枚微型耳麦,目光却牢牢锁在后排——灰风衣男人不知何时已起身,朝出口走去。男人步频极快,却在门槛处回头,目光穿过人海,与苏念星短暂相接——那一眼,像冰锥扎进温水,无声却致命。
安保立即追出,却只捡到男人留在椅背上的一张卡片。纯白卡面,烫银星图,背面用钢笔写一行小字:
“缺口补上了,可整座银河迟早会倾塌。——‘收藏家’”
苏念星被护送上车时,夕阳正沉,最后一缕光落在她脚踝,像一条即将断裂的链。陆廷渊单臂环住她,另一手将卡片揉成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车门合拢,隔绝了外界喧嚣,却隔绝不了她胸腔里越来越响的回声——
那是缺角星辰在脉搏里跳动,也是未出生孩子在黑暗中眨眼的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