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申报成功的庆功宴上,省长的许诺!
北京深秋的阳光,终究没能跟着陆远回到星海。
当他走出高铁站时,迎接他的是这座海滨城市特有的、带着咸湿气息的阴冷空气。天色灰蒙,像是兑了水的墨,预示着一场冬雨即将来临。
站台上,市委秘书长、市政府秘书长,还有张卫东等一众局长,早已在寒风中等候多时。他们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期待、焦虑与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北京发生的事情,像一阵风,早已通过各种非官方渠道吹回了星海,但只要红头文件一天没下来,这阵风就可能随时转向。
“市长,一路辛苦了。”市委秘书长上前一步,接过了小王手里的公文包。这个小小的动作,在官场上,意味深长。
陆远与他们一一握手,脸上看不出喜悲,只是平静地嘱咐注意身体。他的目光扫过张卫东,这位发改委主任的头发似乎又白了一圈,眼窝深陷,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跳动着一簇火苗。
“都回去吧,等消息。”陆远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车队静静地驶离车站,没有人再多问一句。
两天后,这股盘旋在星海市上空的低气压,被一份来自国务院办公厅的传真文件彻底引爆。
《国务院关于同意设立冀东星海国家级新区的批复》。
当这份文件的复印件,从市府办的传真机里一寸寸吐出来时,守在旁边的几名工作人员,呼吸都停滞了。那枚鲜红的、带着国徽的印章,像一颗太阳,瞬间刺破了笼罩在城市上空多日的阴霾。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
十分钟内,市政府大楼的每一个楼层都响起了压抑不住的欢呼与骚动。平日里死气沉沉的走廊里,人头攒动,人们互相传递着这个天大的喜讯,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近乎不真实的狂喜。
那些曾经对陆远的“奇思妙想”嗤之以鼻的老干部,此刻正端着茶杯,聚在水房里,用一种与有荣焉的口吻,向年轻同事们分析着“陆市长这一招的高明之处”。
市发改委的“战情室”里,那群连续奋战了半个多月的“疯子们”,在看到文件的那一刻,彻底崩溃了。张卫东,这位年过半百的汉子,捂着脸,靠在墙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一个年轻的科员,则直接抱着一堆资料,笑着笑着就嚎啕大哭,把鼻涕眼泪全蹭在了那份他熬了无数个通宵才做完的数据模型上。
狂喜迅速从政府大楼蔓延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星海电视台中断了正在播放的电视剧,用最快的速度插播了这条新闻。广播里,主持人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街头巷尾,茶馆酒楼,人们奔走相告,讨论着这个足以改变每个人命运的“国家级新区”。
在人民公园的棋盘前,一个穿着旧棉袄的老大爷,正悔恨地拍着大腿,他刚刚因为一步臭棋输掉了整盘。
“老李,别下了,听说了吗?咱们星海,成国家级新区了!”对面的棋友兴奋地把棋子一推。
“国家级?嘛玩意儿?比省级还大?”老大爷愣住了。
“那可不!中央直接批的!就咱们那个不到三十岁的陆市长,一个人去北京,从省会手里抢回来的!”
老大爷的嘴巴张成了“o”型,半晌,他一拍棋盘:“我就说嘛!上次看电视,我就觉得那小伙子眼神不一样,像咱们年轻时候看的电影里那种干大事的!这下好了,以后我孙子找工作,是不是就能进国家单位了?”
城市的沸腾,最终汇聚成一股暖流,涌向了市委大楼。
而暖流的中心,陆远的办公室里,却异常安静。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那场酝酿已久的冬雨,终于落了下来,细密的雨丝洗刷着窗玻璃,也洗刷着这座刚刚从亢奋中冷静下来的城市。
桌上的电话响了,是省政府办公厅打来的。
“陆市长,晚上省里在石安国际饭店设了庆功宴,赵省长亲自主持,点名要您务必参加。”电话那头的声音,客气得近乎谄媚。
“知道了,谢谢。”陆远挂了电话。
庆功宴。
陆远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这三个字,比那份红头文件,更能说明问题。
这不是星海市的庆功宴,这是冀东省的庆功宴。
赵立春省长,这位在棋局中一度被动到极点的老将,正在用他最擅长的方式,重新夺回牌桌的主导权。他要告诉所有人,星海的胜利,是省委省政府领导下的胜利,是冀东省整体战略布局的胜利。
陆远必须去,而且,必须带着最谦恭的姿态去。
他要扮演的,是一个为集体赢得了荣誉,却将所有功劳都归于领导的,懂规矩、知进退的模范下属。
……
夜幕降临,省会石安。
石安国际饭店的宴会厅灯火辉煌,巨大的水晶吊灯下,衣香鬓影,人声鼎沸。冀东省内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到齐了。
当陆远走进宴会厅时,原本喧闹的大厅,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几乎难以察异的停顿。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像聚光灯一样,瞬间打在了他的身上。
他穿着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既显得郑重,又不至于过分刻板。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看不出丝毫的意气风发,反而像个来参加学术会议的年轻学者。
“陆市长,恭喜恭喜!”
“陆市长,年轻有为,我们冀东省的骄傲啊!”
短暂的安静后,人群像潮水般向他涌来。一张张热情的笑脸,一双双用力的手,一句句滚烫的贺词。这些人里,有许多在不久前,还坚定地认为星海只是个陪跑的笑话。
陆远微笑着,与每一个人握手,点头,言辞恳切地将功劳归于“省里的高瞻远瞩”和“各位同仁的大力支持”。他应付得滴水不漏,既不疏远,也不亲近,像一块被温水浸泡过的玉,温润,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高建成也来了。
他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面前的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他看着被人群簇拥在中心的陆远,眼神复杂。那份在红墙内感受到的巨大差距,此刻在觥筹交错的现实中,被放大得更加刺眼。
他输掉的,不仅仅是一个项目,更是一个时代。
宴会的主角,省长赵立春,终于出现了。
他一走进大厅,所有的喧嚣都自动平息。他没有立刻走向主桌,而是端起一杯酒,目光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陆远身上。
然后,他迈开脚步,穿过自动为他分开的人群,径直向陆远走去。
整个宴会厅,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一幕。他们知道,今晚真正的高潮,来了。
赵立春走到陆远面前,脸上带着和煦的、如同春风般的笑容。他高高举起酒杯,声音洪亮,足以让大厅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同志们,今天,我们在这里,是为了庆祝一个属于我们整个冀东省的伟大胜利!”
“星海市成功申报国家级新区,这不是一个城市的胜利,这是我们全省上下,贯彻中央精神,坚持改革开放,团结一心,奋力拼搏的结果!”
“在这里,我要特别提一下陆远同志。”赵立春的目光转向陆远,眼神里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欣赏与肯定,“陆远同志和他的团队,展现出了非凡的勇气、卓越的智慧和强烈的担当。他们是这场战役的尖兵,是冀东省年轻干部的楷模!”
掌声雷动。
赵立春几句话,就轻描淡写地将整件事定了性。陆远是“尖兵”,是“楷模”,但胜利,是属于“全省”的。
陆远端起酒杯,姿态放得更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与谦卑:“感谢省长,感谢省委省政府的信任与支持。没有省里这面坚强的后盾,没有您和书记的运筹帷幄,星海市寸步难行。我只是执行了省里的决策,当好了一个冲锋的兵。这杯酒,应该由我,代表星海市四百万人民,敬您,敬省委!”
说完,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漂亮!
在场的都是人精,看到这一幕,都在心里暗暗喝彩。陆远的这番话,给足了赵立春面子,也给足了省委面子。他把自己放在了一个绝对正确,也绝对安全的位置上。
赵立春满意地笑了起来,他也饮尽了杯中酒。
公开的仪式走完了。
赵立春放下酒杯,往前凑近了半步,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
他的笑容依旧和煦,但眼神,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深邃。
“陆远同志,”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准备好,挑更重的担子吧!”
陆远的瞳孔,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更重的担子?
他心里清楚,这句话的分量,远比刚才那番公开的表扬,重得多。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近乎于明示的许诺。
宴会厅里,灯光明亮,人声鼎沸,但在此刻的陆远耳中,所有的声音都像潮水般退去。他只听到了自己胸腔里,那一声声沉重而有力的心跳。
他抬起眼,迎向赵立春的目光,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在大厅的另一端,一扇侧门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省委组织部的部长,钱立群。
他并没有参与到这边的热闹中来,只是远远地站着,手里端着一杯茶,目光平静地投向这里,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
当陆远的目光扫过去时,钱立群似乎察觉到了,他举起手中的茶杯,朝陆远的方向,不着痕迹地,遥遥一敬。
他知道,从今天起,冀东省的政治版图,乃至他自己的政治前途,都将因为这个年轻人,而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当陆远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重新回到北京深秋的阳光下时,他眯了眯眼睛,感觉有些恍惚。红墙之内与红墙之外,仿佛是两个世界。墙内,是决定国家命运的无声博弈;墙外,是车水马龙的人间烟火。
他沿着安静的街道,慢慢地走着,没有立刻打车离开。他需要一点时间,来平复自己依旧在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赢了,但他也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一张通往更广阔,也更凶险的海洋的船票,已经握在了手中。接下来的航程,将会遇到怎样的惊涛骇浪,无人知晓。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赵立春。
省长的电话。
陆远站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金黄的叶子在风中簌簌飘落,铺了一地。他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一阵轻微的,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的呼吸声。
过了足足五秒钟,赵立春那略带沙哑,却又复杂到难以形容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陆远同志……”
他顿住了,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最终,他只是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回来吧。”
“省里……给你准备了庆功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