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文会?!
王汉彰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霹雳,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他猛地从木箱上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了一阵风,脸上那一直维持着的、或冷峻或玩味的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几乎无法置信的震惊!
怎么会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袁文会!这个曾经在天津卫青帮中叱咤风云、无恶不作,与他王汉彰有着深刻旧怨的老牌混混头子!去年冬天,那个阴险的日本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为了策划末代皇帝溥仪从天津秘密出走东北,急需本地黑恶势力制造混乱以掩人耳目,便在天津策划了一场骇人听闻的暴动。袁文会及其手下,正是那场暴动中冲锋陷阵的急先锋和主要打手。
暴动失败后,迫于国内外舆论压力和南京国民政府的追责,天津市公安局不得不对袁文会以叛乱罪的罪名,发布了全国通缉令。王汉彰清楚地记得,当时消息传来,他还曾暗自松了口气,以为这个纠缠多年的老对头,终于走到了穷途末路。
然而,袁文会却如同一条嗅到危险气息的老狐狸,在通缉令正式发布之前,就从天津卫彻底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也正是因为他的突然垮台和潜逃,南市三不管地带以及他留下的不少生意地盘,才会出现巨大的权力真空,让他王汉彰能够趁势而起,相对顺利地接管了大部分势力,迅速崛起为一方新贵。
他本以为,经此一役,袁文会已然彻底栽了,树倒猢狲散,从此只能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找个偏远闭塞、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隐姓埋名,苟延残喘,了此残生。他或许会不甘,会怨恨,但绝无可能再有卷土重来的能力和胆量。
但是今天!就在此刻!在这个充满棺材和死亡气息的仓库里,他竟然再一次听到了这个以为早已成为过去式的名字!而且,这个名字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伴随着天宝楼的冲天大火和眼前的血肉模糊,重新闯入了他的世界!袁文会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在暗处,已经悄无声息地对他发起了凶狠而致命的反击!
袁文会……王汉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低沉,仿佛在咀嚼着其中蕴含的复杂意味。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震惊过后,是必须立刻厘清的无数疑问。
他猛地转向瘫软如泥、仍在不断呕血的李吉庭,目光如炬,厉声追问:说清楚!袁文会现在人在哪儿?!他是从哪儿找到你的?把所有经过,一五一十,给我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漏掉一个字,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吉庭已经被安连奎彻底打怕了,精神完全崩溃,此刻面对王汉彰更加冰冷威严的逼问,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和抵抗?他忍着浑身上下尤其是头部的剧痛,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哭腔和血沫,开始了叙述:袁……袁三爷……他现在……在文安县……是……是县保安队的队长……
平安县?保安队队长?王汉彰眉头紧锁。平安县,隶属直隶,离天津不算太远,但确是个容易被人忽视的小地方。袁文会居然躲在那里,还摇身一变成了保安队长?这倒是会找护身符!县保安队这种地方武装,鱼龙混杂,最容易藏污纳垢,也确实是个适合他暂时栖身、积蓄力量的好去处。
我们家……就在平安县城东……李家庄……李吉庭继续艰难地说道,半……半个月之前……我在县城里面的‘富贵宝局’耍钱……那几天……我手气特别壮……连着赢了五天……虽说都是小来来……可加起来……也……也有一千多块大洋……
宝局的老板……看我一直赢钱……就……就重新支了张新桌子……让我坐庄玩骰子……还……还说给我抽水……我……我也是他妈鬼迷了心窍……被那点赢头冲昏了脑子……稀里糊涂的……就……就答应下来……
可……可这个庄一坐上……就……就全变了……李吉庭的脸上露出了极度后悔和恐惧的神色,手气一下子就臭了……而且是臭不可闻……押嘛赔嘛……之前赢的那一千多大洋……没几把就……就输了个精光……还……还倒欠了宝局整整……三千块大洋!
三千块……把我卖了也还不起啊……他哭嚎着,就在我……我被宝局的人扣下……快要被打死的时候……袁……袁三爷……带着几个背着枪的保安队的人来了……他……他出面……替我还了宝局的账……还……还把我带到了县城里最好的‘聚仙楼’……吃了一顿……
吃完喝完之后……袁三爷跟我说……宝局的窟窿……他暂时替我堵上了……但是……这笔钱……我还是得还给他……他说……平安县里面挣不着大钱……听说我有个亲叔叔……在天津卫的大茶楼里当大师傅……是个有门路的人……袁三爷就……就让我来天津投奔我叔叔……
他跟我说……只要我听话……按他说的做……之前那三千大洋……就一笔勾销……而且……事成之后……还有重赏……我要是不答应……他……他就要立刻收了我们家住的房子……把我爹妈都赶出去……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王大爷……我真的没办法了……才……才听了他的话……到天津来找我叔叔……
王汉彰越听越是心惊!半个月之前!袁文会在半个月之前就开始布局这件事!这说明,自己的天宝楼还在筹备、尚未开业之时,他就已经通过某种渠道,得知了消息,并且精准地找到了李成祥这个在自家后厨的突破口!
这家伙,人虽然不在天津,但耳目却从未真正离开过!真不愧是纵横天津卫几十年、根基深厚的老江湖!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心机之深沉,手段之老辣,远超他之前的预估!
到了天津之后呢?王汉彰压下心中的波澜,继续追问细节,袁文会本人跟着一起来了吗?你们是怎么联系的?
李吉庭费力地摇了摇头,血沫随着他的动作飞溅:没……袁三爷没跟着来……他……他派了一个叫马三的人……跟着我一起回的天津……所有的事儿……都是……都是马三交待我的……每次碰面……都是马三主动到我住的地方找我……我……我不知道马三平时住在哪儿……
马三?王汉彰在脑海里快速搜索了一遍,这个名字很陌生,估计是袁文会新收的弟佬,或者是从文安带过来的亲信。他继续追问:这个马三,长什么模样?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在哪儿?现在还能找到他吗?
李吉庭不敢怠慢,连忙描述:马三……三十多岁……个子不高……挺瘦的……左边眉毛上有道疤……说话有点结巴……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在……在我们住的那个鸡毛店里……当时……我刚放了火……按照事先说好的……跑回鸡毛店……马三……他就在屋里等我们……
他告诉我们……说……说外面现在肯定乱套了……让我们就在鸡毛店里住下来……哪儿也别去……等……等外面的风头过去了……他会……会来接我们离开天津……说完之后……他……他给了我二十块大洋……说是这段时间的住店和吃饭的钱……然后……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再……再也没回来过……王……王大爷……我说的……都是实话……一句假话都没有啊……
王汉彰紧紧盯着李吉庭那双充满恐惧和哀求的眼睛,知道到了这个地步,他应该不敢再用假话来糊弄自己了。这些信息,与秤杆发现他们的过程,以及他们藏匿的地点,都能对得上。
真相似乎已经浮出水面。本以为火烧天宝楼的幕后主使,是势力庞大、行事嚣张的日本人茂川秀和,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个沉寂已久、却阴魂不散的旧敌袁文会!
这其中的差别,意味着完全不同的对手、不同的动机和不同的应对策略。更有一种可能,是茂川秀和指使袁文会对自己下手。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话,那问题就更严重了!
虽然以王汉彰现在的势力和根基,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惧怕袁文会卷土重来带来的直接冲击。但是,一个隐藏在暗处、熟悉天津情况、并且对自己抱有深刻敌意的老牌对手,其潜在的危险性,不容小觑。
还有,如果袁文会和日本人勾结在了一起,那这次火烧天宝楼,既是报复,恐怕也是一次试探,一次宣告他并未远离的信号。
然而,眼下还有一个更具体、更棘手的问题,摆在了王汉彰面前——如何处置眼前这两个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