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火口那淡蓝色的火苗,成了岑卿在这地火宫中唯一的“自留地”。她像一个最耐心的矿工,在玄矶真人浩瀚神念的缝隙里,小心翼翼地挖掘着可能存在的生机。
她对“弹丸穿透力”的研究进展“缓慢”,时常向那悬停的神念汇报一些无关痛痒的发现,比如“某废铁在特定温度下硬度变化微小”、“不同金属受热膨胀速率略有差异”。这些零碎、不成体系的信息,恰好符合一个“摸索中”的凡骨研究者形象,既展示了努力,又未暴露任何核心的物理规律认知。
玄矶真人的神念对此似乎并不急切,偶尔会传来一丝带着审视意味的波动,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观察,仿佛在欣赏笼中鸟雀如何扑腾翅膀。
就在这看似僵持的平静下,暗流悄然涌动。
张庚的“废料排毒”进行得异常艰难。进度缓慢得令人绝望,且伴随着巨大的风险。这一日,他在搬运一批从“千机廊”清理出来的、废弃的符文刻画失败品时,不慎被一块边缘锐利、沾染着紊乱金煞灵气的碎片划破了手指。
伤口不深,但那股尖锐暴烈的金煞之气瞬间顺着伤口侵入,与他体内原本盘踞的火毒猛地冲撞起来!
“呃!”张庚闷哼一声,只觉得经脉如同被无数细小的刀片同时切割,又像是被投入了烧红的铁水之中,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皮肤表面迅速泛起不正常的金红交错之色,气息急剧衰弱。
“庚子!”张铁手第一个发现不对,丢下手中的铁锤就冲了过去,看到侄子的模样,脸色骤变。他试图输入一丝微弱的灵力探查,却被那混乱狂暴的异种灵气直接弹开,震得手掌发麻。
墨辰也慌了神,手足无措。
岑卿瞬间从废火口旁闪身而至,她按住试图再次尝试的张铁手,冷静道:“别动他!灵力冲突,外力介入只会更糟!”
她快速检查了一下张庚的状况,心沉了下去。金煞与火毒在他残破的灵根和经脉中肆虐,如同两股失控的军队在他体内厮杀,若不及时疏导,不需一炷香的时间,他就会被彻底撕碎!
常规的丹药或灵力治疗在此刻毫无用处,甚至可能成为第三股破坏力量。
怎么办?
电光石火间,岑卿的目光扫过张庚身边那块沾染着金煞之气的碎片,又猛地看向自己那废火口旁,一堆她正在测试的、性质各异的废弃金属和矿渣。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划过脑海!
“墨辰!把我放在三号陶罐里的那点‘灰烬’拿来!快!”岑卿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墨辰一愣,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地冲到废火口旁,拿起一个岑卿用来盛放某种金属燃烧后残留灰烬的小小陶罐。
“张师傅,按住他!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乱动!”岑卿又对张铁手喝道,同时一把夺过墨辰递来的陶罐。
罐底只有一小撮不起眼的、暗灰色的粉末。那是她之前测试一种富含“空灵银”和某种未知惰性矿物的废料时,完全燃烧后留下的残渣。经过她的初步测试,这种灰烬对灵气有着近乎绝对的“惰性”和“吸附性”,能短暂地“平息”周围微弱的灵气波动,但效果未知,剂量未知,用于人体更是前所未有!
这是在赌!赌这灰烬的“沉寂”特性,能够强行“安抚”甚至“吸附”掉张庚体内那两股暴烈的异种灵气,哪怕只是暂时的!
她没有任何把握,但这是眼下唯一可能不是直接杀死张庚的办法!
岑卿没有丝毫犹豫,用指甲挑起一小撮暗灰色粉末,估算着一个可能不会直接致命的极小剂量,捏开张庚紧咬的牙关,将粉末迅速塞入他口中,然后猛地一拍他的后背,助其咽下!
“你给他吃了什么?!”张铁手又惊又怒。
“不知道!但可能是唯一能救他的东西!”岑卿死死盯着张庚的反应,全身肌肉紧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张庚身体的抽搐骤然加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皮肤下的金红之色疯狂涌动,似乎那灰烬的介入引发了更剧烈的反应!
张铁手目眦欲裂,墨辰吓得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张庚的气息即将彻底湮灭的刹那,那疯狂的涌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按住!他皮肤表面那刺目的金红之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消退,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那种狂暴、失控的态势却被硬生生遏制住了!剧烈的抽搐渐渐平息,只剩下无意识的轻微颤抖,气息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继续滑向深渊。
有效!那灰烬强行“吸附”或“中和”了部分异种灵气,暂时稳住了局面!
岑卿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刚才的举动,无异于火中取栗,稍有差池,张庚就会当场毙命。
张铁手也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看着暂时稳定下来的侄子,眼神复杂地看向岑卿,最终只是沙哑地说了一句:“……谢了。”
墨辰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浩瀚的神念骤然降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更加具有压迫感,直接笼罩了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危机的张庚。
玄矶真人的声音,第一次直接在这平台上响起,带着一丝明显的讶异:
“咦?‘寂灵灰’?你从何处得来?又如何得知此物可暂镇灵气暴走?”
寂灵灰?
岑卿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回道:“回真人,此物乃是晚辈测试一些废弃矿渣时,偶然所得。并不知其名,只是发现它似乎能平息周围微弱的灵气波动。方才情急之下,见张庚体内灵气冲突剧烈,晚辈想起此物特性,便冒险一试,侥幸暂时稳住其伤势,还请真人恕罪。”
她将一切都归咎于“偶然”和“情急冒险”,绝口不提自己之前的系统性测试和推断。
那股神念在张庚身上停留了许久,似乎在仔细探查他体内那被强行“镇压”下来的混乱灵气。
“寂灵灰,乃‘空冥石’提炼失败后之残渣,于炼器乃无用废料,唯其‘沉寂’特性,偶用于封存某些不稳定灵材,或绘制特定隔绝符文。”玄矶真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你能于万千废料中识得此物,并敢于用于人体……倒是胆大心细。”
他的话语中,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质疑。
“此子灵根已废,又受此重创,本已是无用之人。既然你暂时保住了他的命……”玄矶真人顿了顿,似乎在做某种权衡,“罢了,老夫便赐下一道‘固元符’,暂且吊住他的性命。至于能否恢复,看他的造化。”
话音落下,一道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玉符凭空出现,缓缓落在张庚胸口。玉符触体即化,化作一股温和的力量,渗透进他千疮百孔的经脉和灵根,如同给即将碎裂的瓷器涂上了一层粘合剂,虽然无法修复,却暂时稳固了结构,阻止了情况的进一步恶化。
张庚的气息终于彻底平稳下来,陷入了深度的昏睡,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不再有那种濒死的灰败。
张铁手看着这一幕,紧紧握住了拳头,嘴唇翕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这并非恩赐,只是对方不想失去一个还有研究价值的“样本”连带损耗而已。
玄矶真人的神念再次扫过岑卿,这一次,带着更深的审视。
“你对这些‘废料’,似乎颇有心得?”他淡淡问道,语气莫测。
岑卿心中一凛,知道刚才的冒险举动,虽然暂时救了张庚,但也引起了玄矶真人更深的关注。她躬身回答:“晚辈身为凡骨,无法感应灵气,只能从物理性质入手,观察其硬度、韧性、熔点、以及相互之间的反应。方才亦是侥幸,并非真有心得。”
她再次强调“凡骨”的局限和“侥幸”,试图降低对方的警惕。
神念沉默了片刻,随即如同潮水般退去。
平台上恢复了只有地火轰鸣的“寂静”。
张铁手默默将张庚抱回洞室安置。墨辰看着岑卿,眼神中充满了后怕与一丝莫名的敬畏。
岑卿站在原地,看着那废火口淡蓝色的火苗,心中并无丝毫轻松。
“寂灵灰”……玄矶真人认出了这东西,并且似乎对其特性颇为熟悉。这意味着,她借助废料进行的“小动作”,可能远不如她想象中那般隐蔽。
刚才的危机,虽然暂时度过,却也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们的小命,完全系于玄矶真人的一念之间。而对方对他们“价值”的评估,显然不仅仅局限于“惊蛰”和那些“异端思路”,甚至可能延伸到了他们对这些“无用废料”的利用能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