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宫的日子,如同岩浆湖表面鼓胀又破裂的气泡,在灼热与压抑中循环往复。被监视的“献宝”成了常态,张铁手的沉默愈发厚重,墨辰在“千机廊”带回的见闻也渐渐失去了最初的新奇,只剩下被不断榨取知识的疲惫。
然而,在这看似凝固的绝望中,细微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张庚每日清理废料的工作枯燥而繁重。那些被丢弃的边角料,大多是炼器失败品,或是萃取灵材后残留的渣滓,蕴含着杂乱暴烈的灵气,对普通修士而言有害无益,甚至带有毒性。但他发现,自己那残破不堪、几乎失去活性的灵根,在接触这些废料时,竟会产生一种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共鸣。
那并非吸收,更像是一种……残响。如同破损的琴弦被其他音波震动,发出细微的颤鸣。这些废料中残留的灵气属性各异,金煞、火毒、土浊……它们冲击着他脆弱的灵根,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但也似乎在某种极低的概率下,偶尔会“荡涤”掉一丝盘踞在他灵根深处、属于周扒皮那掌火毒灵力的顽固残留。
这个过程极其痛苦,且效率低下到令人绝望。往往搬运一整日的废料,承受无数次灵气的刺痛冲击,才能勉强消磨掉头发丝般细微的一丝异种火毒。而且风险极大,一旦接触到的废料灵气过于暴烈,很可能直接导致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灵根彻底崩溃。
但张庚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是他唯一能主动去做的事情,是在这被动承受的囚禁中,一点点夺回自身命运掌控权的微小尝试。他像一只沉默的工蚁,在毒害与希望并存的废料堆里,艰难地剔除着体内的顽毒。
与此同时,岑卿与玄矶真人之间无声的“交易”,也开始显现出极其微弱的效果。
在她数次“不经意”地提及材料限制导致“惊蛰”威力无法提升后,某一天,一名灰衣杂役搬来了一小堆矿石,放在了他们的平台上。并非什么顶级灵材,只是几种比他们之前所用凡铁和低阶矿石品质稍好、更坚韧、更耐高温的金属原矿。数量也不多,但对于张铁手而言,不啻于久旱逢甘霖。
老铁匠看着那些矿石,浑浊的眼睛里终于亮起了一丝属于工匠的光芒。他没有多言,只是默默拿起一块,在手里掂量,敲击,仔细感受其质地。当晚,那沉闷的锻打声,似乎多了一丝久违的专注与活力。他开始尝试用这些新材料,结合岑卿那些“异端”思路,去修复和改进那杆在对抗铁线王蛇时略有损伤的“惊蛰”,尤其是加固枪管和优化击发机构。
墨辰那边,在他“如实”汇报了自己一种利用齿轮组放大微弱动力的“无用”设计后,第二天他被允许在“千机廊”接触一些更基础的、非核心的符文拓片。虽然依旧是榨取,但至少,他获得了一点“交换”来的知识。
这些变化微乎其微,并未改变他们被囚禁的实质,玄矶真人的神念依旧如影随形。但这一点点资源的松动,这一点点“需求”被部分满足的迹象,如同在密不透风的铁屋中凿开了一丝微小的缝隙,透进了些许空气。
岑卿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变化。她知道,策略奏效了。玄矶真人开始将他们视为可以“投资”的、能持续产出“有趣想法”的活体研究素材,而非一次性的掠夺对象。
她决定再推进一步。
这一日,当玄矶真人的神念再次扫过,带着询问关于“惊蛰”弹药如何进一步提升穿透力时,岑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出了一个看似无关的请求。
“回禀真人,”她语气恭敬,内容却大胆,“关于弹丸穿透之力,晚辈有些粗浅想法,或与材料瞬间受热膨胀、形变有关。然此地火之力汹涌,晚辈等修为低微,无法精确控制微小火焰,难以验证。不知真人可否准许晚辈借用一处最微弱、最稳定的地火支脉,搭建一简陋观测之器,以便记录不同金属受热瞬间之变化?”
她想要一个独立的、哪怕再小的实验空间。不是为了真的做出什么突破,而是为了争取一点脱离全方位监视的相对自由,一个可以悄悄进行其他尝试的角落。
神念沉默了片刻。岩浆湖翻滚的轰鸣声似乎都清晰了几分。
就在岑卿以为请求会被无视或拒绝时,那股神念传递来一道冰冷的信息:“平台西北角,第三号废火口,可予你使用。不得损坏地火脉络,不得擅动其他设施。”
成了!
岑卿心中微震,脸上却不动声色,躬身道:“谢真人。”
平台西北角,确实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小洞口,只有碗口粗细,喷出的火焰微弱而稳定,呈淡蓝色,温度远低于主岩浆湖,但足以熔炼普通金属。这里原本是用于预热某些工具或处理最低等废料的地方。
获得这个“废火口”的使用权后,岑卿立刻行动起来。她没有动用那些新的矿石,而是利用张庚清理来的、那些被认为毫无价值的废弃金属和边角料,开始搭建她所谓的“观测之器”。
她制作了一个小小的、可以调节高度的金属支架,用来固定需要加热的金属样本。又让张铁手帮忙打造了几个不同形状的、带有细长喷嘴的小型陶制容器,用来尝试引导和聚焦那微弱的火焰。她甚至用废弃的“空灵银”丝和磁石,改进了一下那个简陋的检流计,希望能更精确地捕捉温度变化导致的微弱电流——虽然在此地浓郁的火灵气干扰下,效果甚微。
她的这些举动,在玄矶真人看来,或许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更细致的“献宝”,是为了解决他提出的“难题”而进行的必要实验。那浩瀚的神念偶尔会扫过这个角落,带着审视,但并未阻止。
然而,岑卿的真正目的,远不止于此。
在搭建这些“观测”装置的过程中,她开始偷偷测试那些废弃边角料的性质。她发现,某些含有“寒铁石”成分的废料,在特定温度下,与另一种富含“赤铜”的废料接触,会产生一种奇异的、短暂的吸热效应。而一些沾染了火属性灵气的废料渣,在受到轻微物理冲击时,会迸发出不稳定的火花。
她将这些看似无用的现象默默记下。同时,她也利用这相对独立的角落,开始尝试用那些废弃材料,制作一些结构极其简单、不含灵气波动、容易被忽略的小物件——比如,一个利用热胀冷缩原理,在达到特定温度后会自动弹开某个机关的触发装置;或者,一个利用不同金属腐蚀速率差异,可以在特定时间后断裂的保险丝。
这些东西毫无灵气,在修士神念扫描下,与周围的岩石、废铁无异。但它们蕴含着纯粹的物理规律,是科学思维在此世规则下的细微应用。
张庚依旧每日与废料为伍,忍受着灵根的刺痛,进行着他那缓慢而危险的“自我排毒”。
张铁手沉浸在对新材料的摸索和“惊蛰”的改进中,锤声里多了一丝钻研的专注。
墨辰在“千机廊”被动吸收着知识,也被动贡献着自己的“野路子”思路。
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在这熔炉般的牢笼中,艰难地收集着可能微不足道、但属于自己的“星火”。这些星火暂时无法照亮前路,更无法撼动囚笼,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