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那位常晴小姐说的啊!她说她用傩面力量设下的封印,最多只能压制怨气六个小时。时间一到,如果还不能解决根源,封印就会崩溃,到时候整个古镇里所有沉睡的人,意识都会被彻底吞噬,肉身也会……也会变成纸人!杰西卡小姐就是因为不想放弃那两百多人,才决定冒险最后一次尝试,进入那个民国幻境去寻找线索的……她说那是唯一的希望了……”
如烟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带着后怕和急切,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张夏的心上。
她的话还没说完。
“咔哒。”
一声极其干脆、近乎粗暴的挂断音,猛地切断了通话。
张夏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隐现。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慵懒或戏谑表情的脸上,此刻如同瞬间凝结了一层寒冰,瞳孔急剧收缩,锐利的目光中翻涌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股骤然升腾的、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怒火!
六个小时!
现实世界,只剩下不到六个小时的倒计时!
而周铎那个蠢货!之前跟他汇报情况时,竟然对这个足以致命的、最关键的信息只字未提!是他根本没意识到严重性,还是……常晴刻意对他隐瞒了真实的紧迫程度?!
一股混杂着巨大疏忽带来的自责、对周铎粗心大意的暴怒、以及对杰西卡此刻身处绝境的揪心担忧的炽热情绪,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轰然爆发!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狂跳的声音!
与此同时,电话另一端的如烟,听着听筒里传来的、代表对方已挂断的忙音,整个人都懵了。她握着手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时没反应过来。
张先生……他怎么突然把电话挂了?反应怎么会这么大?语气还那么……可怕?
难道……他之前完全不知道时间限制这件事?!周铎没有告诉他?!
这个猜测让如烟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更强烈的不祥预感笼罩了她。
酒店房间内。
周铎正对着陈默,口若悬河地解释着自己为何一直单身:“……陈总,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一天到晚东奔西跑,不是追查线索就是跟各路牛鬼蛇神打交道,哪有时间谈情说爱啊?我……”
“砰!”
房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打断了他的话。
张夏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如同两把冰锥,直直地刺向周铎,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骇人的寒意:
“周铎!常晴说的那个‘六个小时’的倒计时!你他妈知不知道?!”
周铎被张夏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暴怒的质问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他看着张夏那从未有过的可怕脸色,脑子飞快转动,瞬间反应了过来,心里“咯噔”一下,支支吾吾地答道:
“六……六个小时?好像……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常晴好像是提过一嘴……”
“提过一嘴?!”张夏猛地向前踏了一步,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度,“你知不知道如果时间到了,杰西卡还没从那个鬼幻境里出来,她可能就永远被困死在里面,意识彻底消散?!你知不知道那里面有两百多条人命?!”
周铎被张夏的气势逼得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委屈和辩解的神色:“我……我当时没觉得有那么严重啊!常晴说这个的时候,语气特别平淡,就跟说‘今天天气不错’似的!我以为对她那种高人来说,这就是个小问题,随手就能解决掉的!后来他们不是去碧霞元君殿了吗?再后来杰西卡自己决定要进去,我以为危机已经解除了啊!我哪想到她会是为了这个才冒险进去的?!而且……而且我回来的时候累得半死,倒头就睡,就把这茬给忘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可能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后果,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着找补:“再说了……从我坐车回来,再到这一觉睡醒,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算也早就超过六个小时了吧?要出事早出事了……”
“你真是……”张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额角青筋跳动,他死死盯着周铎,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蠢得无可救药!怪我!明知道你一向粗心大意,这么重要的信息居然没跟你再三确认!”
他猛地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时间流速!那个鬼地方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不一样!常晴说的六个小时,指的是在那个特定空间结界内的‘当下’时间进度!你一旦离开了那个空间,时间参照系就变了!我们现在根本没法准确推算里面到底过去了多久!可能很慢,也可能……更快!”
最后两个字,张夏说得异常沉重。
一直旁听的陈默脸色也瞬间白了,急切地追问:“那……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还能做点什么帮到他们吗?”
张夏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虽然依旧布满血丝,但那股骇人的怒火已经被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冰冷的决绝所取代。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
“太晚了……知道得太晚了。就算我们现在立刻插上翅膀飞过去,时间上也根本来不及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等里面的消息,祈祷杰西卡和常晴他们……能创造奇迹。”
这种将希望完全寄托于他人、自己却只能被动等待的感觉,让张夏感到极度憋闷和厌恶。他习惯了掌控局面,习惯了主动出击,此刻的束手无策让他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巨石。
说完,他不再看周铎那副懊悔又无辜的脸,猛地转身,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了房间,将门重重地带上。
“砰!”
关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留下周铎和陈默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压抑和不安。
张夏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乘坐电梯,来到了酒店空旷的顶层天台。
此时已是清晨,东方天际泛着鱼肚白,金色的阳光试图穿透薄云,洒下并不热烈的暖意。顶楼的风很大,带着城市苏醒前的微凉气息,吹动着他略显凌乱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衫。
然而,这晨风和微光,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和冰冷。他双手插在裤袋里,站在天台边缘,俯瞰着脚下刚刚开始喧嚣起来的城市,目光却没有任何焦点,只有一片沉郁的焦灼。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一双手从旁边伸了过来,递过一个打开盖的烟盒,里面是几支细长的香烟。陈默不知何时也跟了上来,站在他身侧,没有说话。
张夏目光扫过烟盒,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干涩:“戒了。”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过了一会儿,陈默轻声开口,打破了凝滞的气氛,她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飘忽:“杰西卡……你当初,是怎么认识她的?”
张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嘴角扯出一抹带着浓浓自嘲意味的苦笑,目光依旧望着远方,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
“她啊……说来你可能不信。”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我是在一个下雨天……捡回来的。”
“下雨天?捡回来的?”陈默微微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掩饰得很好的惊讶,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必察觉的酸意,“出门随便就能捡到这么一位大美女搭档?张大神探,你这运气可真不是一般的好。”
张夏听出了她话语里那丝微妙的调侃,这反而奇异地冲散了一些他心头的沉重。他侧过头,看了陈默一眼,脸上的苦笑真实了几分,继续用那种带着追忆的、平缓的语调说道:
“哪有你想的那么浪漫。那时候的她……剃着一头比男生还短的头发,脸上总是脏兮兮的,沾着灰土和汗渍。个子倒是挺高,但瘦得跟竹竿似的,衣服空荡荡的。只有那双眼睛,特别亮,滴溜溜地转,看人的时候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野性和警惕,像个没讨到食、浑身是刺的野猫,或者说……像个愣头青的毛头小子。”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越回了那个灰蒙蒙的雨天。
“那天雨下得很大,她躲在街角的屋檐下,浑身湿透,冷得直哆嗦。我路过的时候,看见她正盯着路边一个买烤红薯的摊子,眼睛都快掉进去了。我本来想给她点钱,结果一摸口袋,发现钱包没了。一回头,就看见她手里正攥着我的钱包,动作快得我都没看清她是怎么得手的。”
“我当时没声张,就看着她。她发现我看见了,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马上又强作镇定,非但没跑,反而走上前,把钱包塞回了我手里。然后仰着那张小花脸,特别认真地跟我说:‘我不是想偷你的钱,我就是想试试我手艺生疏了没有。我想靠自己的本事拿钱,不想被人当乞丐施舍。’”
说到这里,张夏忍不住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说不清的怀念。
“我看着她那副明明落魄得要命,却偏要强撑着一身傲骨的样子,心里觉得又好笑又有点……说不出的感觉。我就跟她说:‘你这不叫本事,这叫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蠢得要命。想学真本事,以后能堂堂正正赚钱,就跟我走吧。’”
“然后呢?”陈默忍不住追问,她被这个故事吸引了。
“然后?”张夏耸了耸肩,语气带着点不可思议,“然后她就真的信了。一个敢随口忽悠,一个就真敢跟着走。她就那么跟着我,回了事务所。一开始就是打杂,什么都干,机灵,肯学,也不叫苦。慢慢的,就成了搭档。”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远处城市的天际线,声音轻了下来,带着一种罕见的、真诚的感慨: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能认识她,能遇到这么多……优秀又美好的人,可能……我运气确实还不错。”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这片天空诉说。天台风大,将他的话语吹散,但那份深藏其中的、复杂难言的情感,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陈默站在他身边,没有再说话。她看着张夏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孤寂又格外坚定的侧影,心中五味杂陈。有对杰西卡处境的担忧,有对眼前这个男人复杂内心的窥见,也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微酸的触动。
天台之上,两人并肩而立,沐浴在逐渐明亮的晨光中,却各怀心事,共同等待着那个未知的、关乎生死的结果。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