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冬天,大雪封山,北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秦建国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巡山。县计委调研带来的短暂平静,并没有让他放松警惕。崔助理那双阴冷的眼睛,总在他脑海里打转。他知道,这条毒蛇只是暂时蛰伏,随时可能窜出来咬人。
回到护林点的小屋,炉火半明半灭。秦建国添了把柴,坐在炕沿上,心里盘算着。靠山屯的副业——砖窑、蜂场、基建队,都已经走上正轨。赵大山虽然不在年轻,但守着这些摊子不成问题。他秦建国当初接手,一是报恩,二是需要这个掩护。现在,掩护的作用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反而这些集体事务成了牵绊。
“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秦建国低声自语。他的目标很明确:趁着政策松动,尽快攒够钱,带着钱,去和上大学的念秋,还有孩子石头在城里好好过日子。
在城里,凭着念秋的大学生身份,加上他这些年的见识和积累,无论是考学、写文章还是做点小买卖,都比在这山沟里有前途得多。
至于崔助理这个隐患,必须尽快解决。被动防守不是办法,得主动出击,而且要一击致命,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机会来得比预想的快。这天,秦建国照例去公社邮电所给沈念秋汇款。刚出邮局门口,就看见崔助理和一个人躲在背风的墙角低声交谈,神色鬼祟。和崔助理说话的那人,秦建国认识,是邻公社一个有名的二道贩子,姓胡,专门倒腾紧俏物资。
秦建国闪身躲到一旁,竖起耳朵仔细听。断断续续的话语随风飘来:
“……一批劳保手套……棉纱的……对,价格好说……”
“……仓库那边……晚上……老地方……”
“……放心,都打点好了……”
秦建国心里一震!劳保手套,棉纱的,这可是紧俏物资!崔助理竟然敢动指挥部仓库的东西,和外面的贩子勾结倒卖!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经济犯罪,比之前那些卡拿索要严重多了!
他不敢久留,悄悄退开,心里却翻江倒海。这是个扳倒崔助理的绝佳机会,但也是极大的冒险。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接下来的两天,秦建国表面一切如常,暗中却开始周密布置。他不再亲自去盯梢,而是通过孙福贵,找了两个绝对可靠、机灵又嘴严的年轻后生,轮流在公社仓库附近和那个胡贩子家外面蹲守。他只交代一件事:留意崔助理和胡贩子的动向,特别是晚上,有任何异常,立刻来报。
同时,他更加频繁地以护林员身份进山。这次,他的目标明确——寻找更值钱的山货。野生药材来钱太慢,他要找的是那些在黑市上能卖出高价的珍稀动物。他有打猎证,只要不是明目张胆、数量太大,就有操作空间。
冒着严寒,他深入了人迹罕至的老林子。凭借多年的经验和猎人的直觉,他在一处陡峭的岩缝附近,发现了新鲜的紫貂粪便痕迹。紫貂!这东西的皮毛,在南方和海外市场是真正的“软黄金”!他心脏狂跳,但没有贸然行动,仔细勘察了地形,记住了位置。
就在他准备布置陷阱的时候,孙福贵派来的后生气喘吁吁地找到他:“建国哥!有动静了!崔助理和那个姓胡的,约了明天晚上,在公社往西五里地的废弃砖窑碰头,好像要交易什么东西!”
秦建国眼中寒光一闪。机会来了!
他立刻下山,做了两件事。第一,他让孙福贵想办法,把这个消息“无意中”透露给公社武装部那个和他关系还不错的干事小刘。只说好像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在废弃砖窑活动,怀疑是不是有不法分子。武装部有维护治安的职责,接到这种模糊举报,派人去看看是正常的。第二,他写了一封匿名的检举信,内容极其简短,只写了“某月某日晚,废弃砖窑,有人倒卖国家物资”,趁夜塞进了公社大院的门缝。
他不能亲自露面,必须把自己完全摘出来。让武装部的人去“偶然”撞破,是最稳妥的方式。
第二天晚上,月黑风高。秦建国待在护林点的小屋里,看似平静,耳朵却时刻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后半夜,孙福贵才兴奋地跑来报信:“成了!建国哥!武装部的人真去了!当场抓住了崔助理和那个胡贩子,还有好几大包崭新的棉纱手套!人赃并获!直接扭送到公社去了!听说王主任气得拍了桌子!”
秦建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的又一块大石被搬开了。崔助理这次人赃并获,倒卖国家分配物资,证据确凿,谁也保不住他。这个最大的隐患,总算彻底清除了。
解决了后顾之忧,秦建国更加专注于自己的“山林生意”。他利用巡山的掩护,在那处岩缝附近精心设置了几个捕捉紫貂的套子。几天后,他成功捕获了一只毛色油光水滑的成年雄貂。他小心翼翼地将貂皮完整剥下,用草木灰处理好,藏在了护林点一个极其隐蔽的地窖里。
这只是开始。他知道,单靠一张皮子还不够。他又盯上了熊胆。黑熊已经冬眠,但找到熊仓需要运气和胆量。他凭借老猎人的经验,在深山老林里搜寻了十几天,终于在一个树洞里发现了一头冬眠的黑熊。他没有惊动它,只是默默记下了位置。猎熊风险太大,动静也大,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动手。这张“熊胆牌”,要留到最关键的时候。
整个冬天,秦建国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狩猎兽,在山林间穿梭。除了紫貂,他还弄到了几对品相极好的猞猁皮,和一些罕见的山珍。这些东西,他都没有急着出手,而是精心处理后藏匿起来,等待最安全的时机。
期间,他按时给沈念秋汇款,信里只字不提自己的冒险,只说屯里一切安好,让她安心学习,照顾好石头。他汇款的金额逐渐增加,有时三百,有时五百。他相信,念秋能明白,他在为他们的未来努力。
冰雪渐渐消融,空气中有了初春的湿润气息。靠山屯的副业在赵大山主持下运转良好,新的公社干部接手了崔助理的工作,暂时也没人来找麻烦。秦建国知道,他离开的时机,正在慢慢成熟。
他清点了一下地窖里的存货:一张紫貂皮,两张猞猁皮,还有一些风干的熊掌、鹿茸等山珍。这些东西,如果找到稳妥的渠道出手,价值不菲,足够他们在城里站稳脚跟。
站在护林点前,望着远处泛绿的山峦,秦建国心里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他要用这个春天,处理好最后的手尾,将这批山货安全变现。然后,他就会提出辞去护林员的工作,以“返城照顾家庭”的名义,离开这片承载了他太多记忆、挣扎与收获的山林。
风里带来了泥土解冻的气息,也带来了远方的召唤。秦建国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而清明。他知道,山林里的财富已经积累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去追逐那个属于他和念秋、石头的,更广阔的未来了。脚下的路,即将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