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盘膝坐下,服下一颗寻常的恢复丹药,闭目调息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待苍白的脸颊恢复些许红润,耗损的神识也略微平复后,便唤来一直守候在丹房外的挽秋。
“准备一下,本宫要亲自去一趟缀霞宫,吊唁明修容娘娘。” 虞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
这一来,亲自吊唁更能显示诚意,全了当年那微不足道却结下善缘的警示之情;二来,她也想亲眼看看,明修容薨逝之后,那座本就偏僻的缀霞宫,以及那位命运多舛的永乐公主,眼下究竟是何种光景,这或许能从中窥见一些后宫风向的微妙变化。
挽秋见状,眼中掠过一丝担忧,轻声劝道:“娘娘,您刚炼完四转灵丹,神识灵力消耗颇巨,脸色尚白,不如再歇息片刻,或者还是让奴婢……”
“无妨,”虞璎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只是略尽心意,不会久留,更不会与人过多周旋。更衣吧。”
“是。”挽秋见主子心意已决,不再多言,立刻吩咐下去。
片刻后,虞璎换上了一身没有任何纹饰的素雅月白色宫装长裙,未施半点脂粉,乌黑如云的发髻上也只简简单单簪了一朵以细银丝和白绢制成的精致小白花,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半点装饰。
她乘着轻便的步辇,只带了挽秋和两名捧着早已备好、素雅而厚重的祭礼的宫女,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渐深的夜色中,朝着后宫东北角的缀霞宫行去。
缀霞宫位于皇宫东北角,毗邻冷宫区域,位置本就偏僻寂寥,平日里便少有人迹。此刻,更是被一片沉重的悲哀气氛所笼罩。
宫门大开,门楣上悬挂着巨大的白色幡布,两侧廊下挂着一长串惨白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晃动的、令人心悸的光影。宫墙内外,侍立的太监宫女皆身着孝服,低头垂手,面色悲戚,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纸钱燃烧后的特殊气味,以及一种无声的压抑。
尚未走近,便能清晰地听到宫内传来和尚、道士们做法事超度的、低沉而富有韵律的诵经声,其间夹杂着一个年轻女子低低的、仿佛竭力压抑却仍忍不住溢出的、令人心碎的啜泣声。
虞璎的步辇在宫门外空旷的广场上悄然落下,早有缀霞宫的掌事宫女桂英得了通报,快步迎了上来。
桂英双眼红肿如桃,声音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见到虞璎,便要跪下行大礼:“奴婢……奴婢参见璎婉仪,劳烦……劳烦婉仪娘娘亲至,奴婢……代我家娘娘,谢过婉仪恩典……”话语未尽,泪水又涌了出来。
“快快请起,不必多礼。”虞璎虚扶一下,语气温和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与尊重,“本宫与明修容姐姐相识一场,自当前来送她最后一程,愿她早登极乐,脱离苦海。”
在桂英的引导下,虞璎缓步踏入缀霞宫正殿改造而成的灵堂。灵堂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阴冷与悲伤。
布置得庄重而简洁,正中央停放着一具以千年寒玉精心雕琢而成的棺椁,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白色寒气,用以保持遗体不腐。
棺盖并未完全合拢,留有一线,可以看见明修容身着按制赶制出的嫔位等级吉服,面容经过宫中巧手嬷嬷的精心修饰,显得十分安详平和,仿佛只是沉睡,只是那毫无血色的脸庞和紧闭的双眸,无情地昭示着生命的逝去。
棺椁正前方,一个身形异常单薄瘦弱、穿着沉重粗麻孝服、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年轻女子,正一动不动地跪在冰冷的蒲团上,正是永乐公主。她看起来身形样貌不过凡人二十出头(先天严重不足,生长发育远比常人迟缓),此刻早已哭得双眼红肿不堪,泪痕斑驳,瘦削的肩膀因极力压抑哭泣而微微耸动,在那宽大的孝服衬托下,显得尤为弱小、可怜,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的悲伤击垮。
虞璎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缓步上前。挽秋适时递上三炷早已点燃、散发着宁神静气香气的上等凝神香。
她双手持香,在明修容灵位前恭敬地行了三拜大礼,动作舒缓而庄重,然后将香稳稳地插入香炉之中,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她沉静的面容。
行礼完毕,她移步至永乐公主身侧,微微俯身,用极其柔和的嗓音说道:“公主殿下,请节哀顺变。修容娘娘走得平静安详,未曾受苦,这于她而言,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她生平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你需得振作精神,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莫要让她在九泉之下,仍要为你牵肠挂肚,难以安宁。”
永乐公主仿佛被这温和的声音惊醒,抬起那张梨花带雨、满是泪痕的脸庞,迷蒙的泪眼看清是虞璎后,似乎触动了某些记忆,眼中瞬间涌起更为复杂的情绪,是认出救命恩人的感激,亦是失去至亲的巨大悲痛,她猛地抓住虞璎的衣袖,哽咽得语不成声:“璎娘娘……是您……母妃她……她真的……真的不要永乐了……她答应过要看着永乐长大的……”
虞璎心中恻然,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衣袖,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她冰凉颤抖的手背,渡过去一丝极为温和、充满生机的青木长生真气,如同春日暖阳,悄无声息地滋养着她的心神,助她稳定那濒临崩溃的情绪。
“公主莫要说这般傻话,修容娘娘对你的疼爱,深如四海,重比山岳,天地皆可见证。她并非不要你,只是先去了一步,去了一个再没有病痛折磨、只有安宁喜乐的地方。你要好好的,平安健康,开心顺遂地活下去,将来……或许还有重逢之期。这,才是对她最大的告慰与孝顺。”
就在此时,灵堂外传来一阵清脆悦耳、与此刻悲戚氛围格格不入的环佩叮咚之声,伴随着一阵清雅馥郁、却又隐隐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媚意的香风。
只见姬瑶身着一身裁剪合体、用料考究的淡紫色宫装(虽为吊唁,颜色已算素净,但在满堂缟素中仍显突兀),同样是素面朝天,未施粉黛,却依旧难掩其天生丽质、倾国倾城的绝色姿容。
她在四名贴身宫女的簇拥下,步履袅娜,缓缓走进了灵堂,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妾身来迟了一步,望明修容姐姐在天之灵,莫要怪罪妹妹才是。”姬瑶声音柔婉动听,如同出谷黄莺,对着灵位盈盈拜下,行礼的姿态优美得无可挑剔,然而她那流转的眼波,却似有若无、极其自然地扫过站在永乐公主身旁的虞璎,眸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与冷意。
虞璎心中冷笑,面上却如同古井无波,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并未多言。
姬瑶上完香,莲步轻移,走到虞璎身侧,距离恰到好处,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轻柔声音说道:“虞姐姐也来了?真是巧了。听闻姐姐近日闭关钻研丹道,甚是辛劳,耗费心神,没想到还会亲自前来缀霞宫吊唁,姐姐真是……有心了。”
这话听着客气周到,实则暗藏机锋,隐隐指向虞璎或许只是碍于情面,或者别有目的,前来做做样子,并非真心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