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漫过脚背的时候,我正踩在里约东岸的防波堤上。耳机还挂在耳朵边,沈皓的声音断了,只剩电流杂音嗡嗡响。
眼前整片海面像烧开了一样翻滚,远处的浪头高出楼顶两倍不止,一排接一排往城里砸。街道早就没了,只剩几根电线杆歪斜地戳在水里,有几个人抱着屋顶喊救命,声音被风扯得支离破碎。
我知道这不正常。
潮汐不会自己疯。
是099号出事了。
我顺着岸边往前跑,扳手攥在右手,虎口那道旧疤开始发烫。没跑多远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双手举着一条项链,嘴里吼着葡萄牙语,听不清说什么,但语气急得快哭出来。
他就是卡洛斯。
项链在他手里发光,蓝得刺眼,可光不稳定,忽明忽暗,像是电池快耗尽的灯泡。每次闪动,海面就猛地一震,又一波浪冲上来。
这不是它在攻击。
是它在挣扎。
我跳下堤坝,水一下子灌进靴子。冷得刺骨。几步冲到他身后,一把拽住他肩膀把他往后拖。
“你再这么叫下去,它只会更乱!”
他转过头,满脸是水,分不清是海水还是眼泪,“它不听我的!我让它停下,它反而越涨越高!”
我盯着那条项链。链子很普通,银色小吊坠像个海螺壳,表面浮着细密纹路。现在那些纹路全亮了,能量在里头乱窜,像堵车的马路。
不是失控。
是回应错了情绪。
“你怕什么?”我问他。
他嘴唇抖了一下,“我儿子……三年前被大浪卷走。那天我也在这儿,拉不住他。”
我明白了。
他绑定了这条项链,不是为了力量,是为了防止悲剧再来一次。可这份心太重,压得项链分不清保护和毁灭的区别。它感受到的是恐惧,所以调动了整片海的能量去“防御”,结果反而制造了更大的灾难。
海面上忽然起了雾。
黑灰色的,带着腥味,不是自然形成的那种。雾里隐约有张脸,眼睛位置是空的,嘴角裂到耳根,冷冷看着我们。
噬能体的残影。
它说话没有声音,话直接钻进脑子:“放弃吧。人类救不了自己。你的痛苦才是真实的。”
卡洛斯膝盖一软,差点跪进水里。
我抬手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疼不疼?”
他愣住。
“我问你疼不疼!”我又拍了一下。
“疼……”
“那就别听鬼放屁。你儿子要是活着,看到你现在这样,他会高兴?”
他咬牙,没说话。
我把扳手塞进他手里,“握紧。”
他下意识抓住。
“感觉到了吗?这东西会发热,像不像你给他买的那个暖手宝?”
他手指猛地一颤。
我想起来了。周小雅提过,卡洛斯的儿子冬天总咳嗽,他爸花半个月工资买了个儿童暖手宝,每天塞进书包。后来孩子走了,那东西还在床头柜上,一直充着电。
“你不是想毁掉海。”我说,“你是想守住点什么。”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项链,喉咙动了动,“我想救他们……我真的想救他们。”
话音落下的瞬间,项链猛然一震。
蓝光炸开,不是乱射,而是向上凝聚,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拉成一道墙。
百米高的水墙拔地而起,在我们面前划出弧形,硬生生截住下一波巨浪。轰的一声,浪头撞上去,碎成漫天白沫。
城里的水停止上涨。
吊坠表面浮出三个字:守护之潮。
字是流动的,像水写成的,亮了几秒才慢慢沉下去。
卡洛斯瘫坐在水里,抱着项链嚎啕大哭。
我没拦他。
哭够了,人就站得起来。
我转身盯着那片黑雾。
残影还在,虽然退了几步,但那张脸上的冷笑一点没变。
“这只是开始。”它说。
我从腰间抽出一块金属片。
赤霄的碎片。临时充了点能量,勉强能当刀使。
我甩手就是一刀。
刀气劈进水面,激起十米高的浪花,正中残影胸口。它身子一晃,像玻璃裂开,哗啦一声散成无数泡沫,沉进海底。
安静了几秒。
海风重新吹过来,带着咸味。
我收起碎片,从兜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烟,叼了一根,没点。
背后传来动静。
卡洛斯爬了起来,把项链戴回脖子,双手还在抖,但眼神稳了。
“接下来怎么办?”他问。
“等命令。”我说,“共生议会刚立了规矩,所有宿主都要守。”
他点点头,忽然用生硬的中文重复:“神器是伙伴,不是武器。”
我看了他一眼。
“谁教你的?”
“刚才天上飘的字。”
我抬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出现了投影。
是公约条款。
第一条:只有通过信念测试的人,才能绑定神器。
第二条:不得用于私人恩怨或政治目的。
第三条:必须登记,接受心理评估。
第四条:滥用者将被干预。
第五条:决议需三分之二宿主投票通过,信息公开。
字一行行往下刷,像弹幕,覆盖整个里约上空。
不止这里。
后来我才知道,东京、开罗、内罗毕……全球三十多个城市同时出现了这些字。
有人拍下来发上网,标题写着:“神仙发通知了。”
底下热评第一:“建议增加第六条:广场舞音响不得超过八十分贝。”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扳手还在发热。
不是因为星髓共振。
是因为刚才握得太紧。
卡洛斯忽然指着海面,“那是什么?”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水面下有光。
不是蓝的。
是暗红的,一闪一闪,像心跳。
我眯起眼。
那不是一处。
是几十处。
南美洲海岸线,非洲西岸,印度洋群岛……几乎每个大洋都有类似的光点冒出来。
沈皓的声音突然在耳机里响起,带着喘,“杨默,织网系统刚捕捉到新信号。所有海洋类神器,全部激活了。”
“为什么?”
“不知道。但它们都在响应同一个频率。”
“哪个频率?”
“守护之潮。”
我盯着脚下那片发红的海水,慢慢把手伸进怀里。
掏出另一块赤霄碎片。
这块更小,边缘磨得发亮。
张兰芳临走前塞给我的。
她说:“万一不够砍,就说我借你的。”
我捏紧它。
卡洛斯站在我旁边,低声问:“它们……是不是也在等一句话?”
我没回答。
远处的海面再次隆起。
不是浪。
是一只手。
由水凝成,五指张开,朝天举起,像是在呼救,又像是在宣誓。
我抬起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