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的余韵如同实质的波纹,在地底空腔中层层荡开,震得穹顶的钟乳石簌簌掉落,砸进下方粘稠的黑暗潭水中,激起一圈圈混乱的涟漪。那源自地脉本源的怒吼,带着积压了三百年的王朝气运与山河意志,虽只是一瞬的爆发,却仿佛将充斥空间的阴冷邪祟都涤荡一空。
噬运玺的虚影在璀璨金光的冲击下,如同被投入烈火的残冰,发出“滋滋”的哀鸣,血光彻底溃散,玺身变得近乎透明,旋转也停滞下来。那弥漫的、令人窒息的吞噬威压,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
半空中尚未完全湮灭的金光与残余的黑气纠缠、碰撞,发出最后的、不甘的嘶鸣,最终化作漫天飘散的光雨和飞灰,缓缓沉降。
地宫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碎石滚落的细碎声响,以及云薇和萧彻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云薇脱力般地向后跌坐,脸色苍白如纸,额发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引导地脉共鸣,尤其是最后那一下爆发,几乎抽空了她的精神力,太阳穴如同被重锤敲击,突突直跳。她甚至没有力气再去查看虚拟屏幕上那再次刷爆的弹幕和飙升的人气值。
萧彻的情况稍好,但胸口那道由“生命织缕”愈合的伤口处,依旧传来隐隐的闷痛,提醒着他不久前那濒死的体验。他强撑着没有倒下,手中紧握的长剑剑尖低垂,警惕的目光依旧锁定着那悬浮在半空、变得虚幻黯淡的噬运玺虚影,以及下方依旧浑浊不堪、但似乎暂时平静下来的黑暗潭水。
“它……暂时被压制了?”云薇喘息着,声音沙哑地问道,带着不确定。
萧彻缓缓摇头,眼神凝重:“不像压制,更像是……力竭后的蛰伏。”他能感觉到,那股阴冷的、如同毒蛇般窥伺的恶意并未消失,只是深深地潜藏了起来,等待着下一次反扑的机会。那玺印虚影虽然黯淡,却依旧存在,这便是证明。
【我的天,刚才那声龙吟,我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地脉发威了!太帅了!】
【但是感觉好虚啊,像是回光返照……】
【薇姐和萧将军看起来状态好差,赶紧离开这里吧!】
【噬运玺还没碎!肯定没完!】
弹幕的担忧也正是云薇所虑。此地不宜久留。玄冥国师隔着这么远都能操控邪器发动如此猛烈的攻击,谁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有后手。而且,地脉刚才那一下爆发,固然惊人,却也像是耗尽了最后的本源力量,此刻传递给她的感应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萧彻沉声道,他伸手,将几乎脱力的云薇从地上搀扶起来。他的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手臂稳定有力。
云薇借着他的力量站直身体,点了点头。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沉寂的黑暗潭水和虚幻的玺印,将此地景象深深印入脑海。这里是一切灾难的源头之一,也是未来必须彻底解决的关键。
两人互相扶持着,沿着来时的路,踉跄而退。每一步都感觉沉重无比,不仅是身体的疲惫,更有精神上的巨大消耗。
……
皇陵外围,秦苍及其部下在那声撼动灵魂的龙吟响起时,几乎全员色变,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如临大敌。直到那声龙吟余韵散去,地底的震动也逐渐平息,他们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首领,里面……”副手忍不住开口,脸上犹带着惊骇。
秦苍抬手制止了他,目光死死盯着幽深的甬道口。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平静。那声龙吟,做不得假!那是唯有在帝国鼎盛时期,于最重要的祭祀大典上,由最德高望重的司礼官吟诵古老祷文时,才可能引动的、存在于传说中的天地回应!
难道,那云薇公主,真的身负复兴国运的使命?
就在这时,甬道内传来了细微而踉跄的脚步声。
“戒备!”秦苍低喝一声,所有遗民战士立刻弓弩上弦,刀剑出鞘,对准了洞口。
片刻后,两个相互搀扶、形容狼狈的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正是云薇和萧彻。
此时的云薇发髻散乱,脸色苍白,衣裙上沾满了尘土和不知名的污渍,手臂上还有一道明显的灼伤痕迹,整个人看起来虚弱不堪,唯有那双眼睛,虽然带着疲惫,却依旧清亮坚定。而她身边的萧彻,同样衣衫破损,脸色不佳,但他身姿依旧挺拔,眼神锐利如常,只是胸前衣襟上那片尚未干透的暗红血迹,触目惊心。
看到这两人如此状态,尤其是萧彻身上的血迹,秦苍瞳孔微缩,心中的疑虑被打消了大半。若非经历了极其惨烈的搏杀,绝不会是这般模样。
他挥了挥手,示意部下收起武器,自己快步上前,沉声问道:“里面情况如何?方才那动静……”
云薇靠在萧彻身上,勉强提了一口气,声音虽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们找到了北凛国师玄冥用以掠夺我大胤国运的邪器核心,并与之抗衡。方才龙吟,便是被污浊的地脉本源在其刺激下发出的反击。”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眼前这些面带风霜、眼神却充满期盼的胤国遗民,加重了语气:“事实证明,北凛所谓‘天降赤雨、胤帝失德’纯属谎言!亡我大胤者,非是天命,而是人为的诡计与邪术!”
此言一出,众遗民战士顿时哗然,虽然之前已有猜测,但由这位“公主”亲口在地脉异动后证实,带来的冲击力截然不同。许多人脸上露出了激动、愤怒,以及……一丝重新燃起的希望。
秦苍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对着云薇郑重抱拳:“公主殿下辛苦了!”这一声“殿下”,虽未完全消去所有审视,却比之前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敬重。他又看向萧彻,眼神复杂,“萧将军……伤势如何?”
“无碍。”萧彻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周围环境,“此地不宜久留,北凛方面很可能已被惊动,需立刻转移。”
秦苍立刻点头:“明白!我们已准备好撤离路线,请随我来!”
……
与此同时,北凛国都,钦天监高塔。
“噗——”
盘坐于阵法中央的玄冥国师猛地喷出一口黑红色的淤血,脸色瞬间变得灰败,周身缭绕的黑气也紊乱地四散开来。他面前那面水银镜面,“咔嚓”一声,彻底碎裂开来,化为齑粉。
“好……好一个地脉残魂!好一个……不知死活的蝼蚁!”玄冥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毒液。他没想到,那本该万无一失的吞噬,竟会遭到如此顽强的抵抗,甚至反噬自身,让他也受了一些损伤。
更让他心惊的是,最后那一声龙吟中蕴含的意志,以及那强行打断他施法的、来自地脉核心的异种力量……那绝不仅仅是地脉自身的反应!
“萧彻……云薇……”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看来,是本座小瞧你们了。”
他缓缓站起身,黑袍无风自动。地脉核心的变故,虽然出乎意料,但并未完全脱离他的掌控。噬运玺的根基仍在,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和水磨工夫来消化这次反扑带来的影响。而另一方面……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塔壁,望向了皇宫的方向,又似乎看向了更遥远的、由婉妃掌控的那个“胤人傀儡政权”。
“棋子,该动一动了。”他喃喃自语,“既然地下的老鼠喜欢躲藏,那就把地面搅得天翻地覆,看你们还能藏到几时!”
他需要一场更大的混乱,来转移注意力,也为后续的行动创造机会。而制造混乱,正是他那位“好盟友”婉妃所擅长的。
……
数百里外,由北凛扶持、以婉妃为名义首脑的“胤安王府”内。
夜色已深,寝殿内却依旧灯火通明。婉妃,如今的“胤安王妃”,正对着一面华丽的琉璃镜,慢条斯理地梳理着她那一头如云青丝。镜中的女子,依旧美艳动人,只是眉宇间那份雍容下,隐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焦躁与戾气。
一名心腹宫女悄无声息地步入殿内,低声禀报:“娘娘,刚收到国师那边传来的密信。”
婉妃梳理头发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说了什么?”
“国师说,”宫女的声音压得更低,“‘鱼儿已惊,需风浪助势。近日京城内外,当有‘前朝余孽’大规模作乱,袭击官仓、散布谣言,甚至……行刺北凛重臣。请王妃早作准备,顺势而为,借北凛之手,清洗那些不安分的胤人旧族,亦可巩固王妃‘拨乱反正’之形象。’”
婉妃的指尖猛地收紧,捏住了几根断发。
她当然明白玄冥的意思。这是要她主动制造事端,然后嫁祸给所谓的“前朝余孽”,一方面替北凛清除潜在威胁,讨好北凛主子;另一方面,也能借此机会,铲除那些表面上臣服、暗地里却可能对她不服、甚至心向前朝皇室的胤人势力,进一步巩固她这个“傀儡王妃”的权力。
很毒辣的计策,也很符合玄冥的风格。
只是……“行刺北凛重臣”?这风险未免太大了!一个不好,引火烧身……
但她有拒绝的余地吗?从她当年被野心和嫉妒蒙蔽,选择与玄冥合作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船。
她看着镜中自己依旧娇美的容颜,眼中闪过一丝狠绝。无毒不丈夫!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那些碍事的、可能威胁到她地位的人,正好借此机会一并清理掉!
“知道了。”她松开手指,任由那几根断发飘落,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慵懒,却带着一丝冷意,“去,把我们掌握的那些‘不听话’的旧族名单整理出来。另外,让我们的人准备好,等国师那边的‘风声’一起,就按计划行事。”
“是,娘娘。”
宫女躬身退下。婉妃独自对着镜中的自己,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冰冷而扭曲的笑意。
风暴,即将从地下,转向地面。而这场由阴谋家掀起的风浪,又将把多少无辜者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