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研的墨在砚台里泛着乌光时,思砚正用戒尺压着宣纸上的褶皱。晨露从芸豆架上滴下来,落在砚台边,晕开一小圈淡痕,像给墨色镶了道银边。戒尺套上的竹绣被露水打湿,青灰的布面透着点深,针脚里的绒线微微发胀,倒比昨日更显鲜活。
“研墨得顺时针转,”来老先生走进来时,手里捏着支新笔,笔杆是紫竹的,透着股清劲,“你总爱逆时针磨,墨粒粗,写出来的字发涩,像没揉开的面。”他接过思砚手里的墨锭,在砚台里稳稳地转,“你看这墨,得跟砚台较劲,又得顺着它的纹,才磨得细,像做人,得有骨,也得有柔。”
思砚盯着砚台里的墨,果然老先生磨的墨泛着缎子似的光,而自己磨的总带着点渣。他想起去年学调颜料,也是这样不得法,苏晚教他“水多了加墨,墨多了加水,跟和面一个理”,那时她的手指沾着墨,在他手背上画了个小太阳,说“心里亮堂,墨才调得匀”。
林砚扛着新做的画筒进来,筒身缠着圈旧麻绳,是从戒尺套上拆下来的余料。“张叔说这筒得竖着放,”他把画筒靠在案边,“不然画会受潮,跟你那幅《败笔补菊图》得挂在通风处一个理。”他瞥见砚台里的墨,笑着说:“老先生磨的墨能当镜子照,你得学着点,别总急吼吼的。”
苏晚端来刚蒸的糯米糍,瓷盘里的糍团滚着芝麻,香得发腻。“来老先生带了新纸,”她把纸放在案上,纸页泛着淡淡的黄,是陈年的宣纸,“说让你用新墨新纸写《心经》,磨性子。”她指着纸角的暗纹,“这纸里掺了麻,比普通纸经得住墨,像戒尺,看着硬,其实经用。”
外婆坐在凉棚下,用戒尺压着晒好的芸豆干,防止被风吹跑。豆干的褐和戒尺的红紫叠在一起,像幅素净的画。“这戒尺用处多,”她把豆干装进布袋,“能压纸,能镇物,比竹尺周全,跟你娘说的‘好物得多用’一个理。”思砚看着戒尺压在豆干上的痕,突然想在《心经》的留白处画串芸豆,让墨香混着豆的咸。
午后,来老先生让思砚用新墨写“静”字。思砚悬着手腕,想起老先生说的顺时针磨墨,笔尖落纸时特意稳了稳,横画的起笔藏了锋,收笔时轻轻顿,竟比往日多了点沉劲。老先生用戒尺在字边轻轻敲:“这‘静’字得有‘争’的骨,不然就成了‘怠’,你看这竖钩,得像戒尺似的,直着往外挺,才立得住。”
思砚把“静”字重写了三遍,第三遍的钩画果然带着股劲,像戒尺的边角,藏着不外露的锐。林砚在院里修补竹篱笆,竹条敲打的“笃笃”声,和思砚落笔的“沙沙”声混在一起,像首沉稳的曲。“你听这声,”他探进头来,“竹条得敲实了才牢,字也得写实了才稳,虚飘飘的经不住事。”
苏晚端来刚沏的菊花茶,茶汤黄得透亮,花瓣在水里舒展,像群刚醒的蝶。“歇会儿,喝口茶再写,”她把茶盏往思砚手边推,“老先生说写经得一气呵成,也得喘口气,跟跑长路似的,不能硬撑。”思砚喝了口茶,舌尖的苦混着墨香,突然觉得“静”字的最后一笔该带点回甘,像茶味在喉间慢慢散。
傍晚收工时,案上已经晾着三张《心经》,每张的“静”字都比前一张沉。来老先生拿起最后一张,用戒尺压着纸角:“这字有进步,墨里藏着劲,纸里透着稳,像这戒尺,不张扬,却压得住事。”他把紫竹笔递给思砚,“这支笔送你,笔锋软,得你自己养硬,像日子,得自己熬出骨。”
夕阳的光落在砚台里,墨色泛着金,像撒了把碎星。思砚捧着菊花茶坐在凉棚下,看新墨在砚台里慢慢凝,戒尺在案上静静躺着,像位沉默的老友。他想起墨的沉、纸的韧、笔的新、戒尺的稳,突然觉得这余温里的新墨,不仅是色,更是日子——有磨的细、写的沉、教的严、藏的暖,都像这砚台里的墨,得慢慢研,慢慢融,才能写出心里的字,画出眼里的景,让每个平凡的瞬间,都带着点乌光,像老先生说的,“墨色越沉,心里越亮”。
夜风带着菊香吹进画室,砚台里的墨已经凝住,戒尺套上的竹绣渐渐干了,布面又恢复了青灰。思砚知道,明天还会磨新的墨,写新的字,而这余温里的新墨,会像戒尺上的竹绣,把教的情、学的劲、日子的暖,都绣在时光里,让墨香里藏着戒尺的沉,戒尺的痕里藏着墨的暖,像这夏夜的风,不烈,却绵长,把每个瞬间都裹得温温的,慢慢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