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的旧锄头靠在薄荷田埂上时,思砚正蹲在新苗旁画锄刃的锈痕。锄刃上的红锈像片褪色的晚霞,豁口处还卡着去年的谷壳,木柄被汗浸得发亮,握着的地方磨出道深深的槽,像嵌着圈看不见的年轮。新苗在锄边冒得欢,嫩绿的叶尖蹭着锄柄,像在跟这把老伙计打招呼。
“别总盯着锄头看,”林砚扛着新打的竹筐过来,筐底的篾条还泛着青,“这锄用了五年,比你画的蝉蜕还经磨。”他蹲下来摸了摸锄刃的锈,“去年割谷时崩了个豁,本想扔了,张叔说‘老物件修修还能用,比新的顺手’。”
思砚想起这把锄的故事:春天翻地时,它曾帮苏晚刨出过一窝冬眠的刺猬;秋天割谷时,林砚用它挑着沉甸甸的谷穗,在田埂上走得稳稳的;就连去年冬天下雪,它也被靠在仓门后,柄上落满雪,像戴了顶白帽。他调了点赭石,把锄柄的磨痕画得更深,像能看见无数只手握着它的样子。
苏晚提着水壶过来,给新苗浇水时,水珠顺着锄刃往下滴,在地上洇出小小的湿圈。“这锄跟林砚一样,”她笑着说,“看着糙,心细着呢。你看这锄刃,总留着三分钝,怕伤着苗根。”思砚盯着那道钝刃,突然觉得比新磨的锋刃更有温度,像林砚递给他烤红薯时,总先吹凉了再递过来的手。
外婆坐在凉棚下,用旧布给锄柄缠新的防滑套,蓝布是思砚穿小的褂子拆的,针脚在阳光下忽明忽暗。“木柄磨得太光,”她把布套系紧,“下雨时容易滑手,跟人老了手脚不利索,得找个靠头一个理。”思砚摸了摸缠好的布套,粗糙的布面贴着掌心,像握着团暖烘烘的棉。
午后,来老先生带着幅《农具图》过来,画里的犁、耙、镰摆了一地,最显眼的是把旧锄,锄刃的锈用朱砂调墨画的,透着股岁月的沉。“画老物件得有‘情’,”他指着画里的锄,“你看这锄边的草,都往锄根长,像跟它亲,这就是用出来的情分。”
思砚看着自己画的锄,果然缺了点牵连。他在锄边添了几株贴地的马齿苋,叶片的边缘蹭着锄柄,像舍不得分开的伴。林砚在旁边给新苗间苗,手指捏着多余的芽尖,轻轻往上提,“这苗得疏着长,”他说,“太挤了都长不高,跟过日子得留余地一个理。”
苏晚端来刚蒸的玉米饼,饼上嵌着新摘的南瓜丁,黄澄澄的,像把阳光揉进了面里。“来老先生,尝尝这个,”她把饼递过去,“用新磨的玉米面做的,比去年的更细。”来老先生咬了口,点头道:“有‘土’味,带着锄翻过的香,比城里的糕点更扎实,像你画的这把锄,看着笨,却藏着真劲。”
傍晚收工时,画稿上的《旧锄新苗图》已经晾得半干。锄的褐、苗的绿、布套的蓝、马齿苋的紫,在暮色里透着暖,像把田埂上的时光都收进了纸里。林砚扛着锄去清洗,苏晚在给间下来的苗浇水,准备移栽到菜畦,外婆坐在竹椅上数着剩下的布,说“还能给镰刀缠个套”。
思砚捧着玉米饼坐在凉棚下,看夕阳的光落在画稿上,锄刃的锈痕泛着红,像撒了把碎玛瑙。他想起锄上的锈、缠的布、苗的嫩,突然觉得这新苗旁的旧锄,不仅是农具,更是日子——有磨出的痕,有缠上的暖,有护着的柔,还有藏在老物件里的人,都像这锄,把汗水洒进土里,把暖留给苗,把自己的岁月,磨成新苗的养分。
夜风带着泥土的香吹进田埂,旧锄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条走了很久的路。思砚知道,等锄刃彻底锈坏了,会有新的锄接替它,可这旧锄会被收在仓角,像位退休的老人;等新苗长成,会被采来沏茶,可这锄翻地的痕会留在土里;而这新苗旁的旧锄,会像画里的马齿苋,把根扎在记忆里,让每个平凡的瞬间,都带着点糙,带着点暖,像林砚的手,像外婆的布套,像这把旧锄,在岁月里慢慢沉,却越沉越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