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谱的布套在晨露里泛着潮时,思砚正坐在竹桌前,用细针给布套补磨破的边角。青灰的旧布上,外婆绣的竹叶已经磨得发淡,线脚处露出点白,像被岁月啃过的痕。他捏着针的手有些笨,线在布眼里穿来穿去,总打错结,像初学画时总把墨点洇成一团。
“针脚别太密,”外婆坐在对面纳鞋底,阳光透过她的白发,在布套上投下细碎的银斑,“太密了布会硬,跟画梅别总用浓墨一个理,得有透气的地儿。”她放下鞋底,拿起思砚的针,在布套上补了两针,线松松地搭着,却比思砚的密针更服帖,“你看,让线歇口气,布才舒服。”
思砚盯着那两针松线,突然想起画谱里某页的批注:“墨有呼吸,方得气韵。”原来针脚和墨痕一样,都得有张有弛,才透着活气。他学着外婆的样子补线,果然顺手多了,线在布套上轻轻荡,像微风里的竹枝。
林砚扛着新做的画架进来,竹制的架子透着清香,是照着来老先生书房的样式仿的。“张叔说这架子得矮点,”他把画架放在竹桌旁,“你坐着画不用弯腰,跟我编竹篮得找舒服的姿势一个理。”他瞥见布套上的补痕,笑着说:“这补丁补得像朵小菊,比原来的竹叶还好看。”
苏晚端来刚蒸的糯米糕,在糕上抹了层槐花蜜,甜香漫过竹桌,钻进画谱的布套里,像给旧纸页添了点新味。“来老先生今早派人捎信,说今日不来了,”她把糕放在思砚手边,“让你自己对着画谱临《竹石图》,说‘悟比看更要紧’。”
思砚翻开画谱,《竹石图》的墨色沉得像陈年的茶,竹根缠着石缝,石上的苔藓用淡墨扫得若有若无。他想起外婆补布套的松线,临竹时特意让笔锋松些,竹枝不再硬挺挺的,倒像被风拂过,带着点弯,却更显韧劲。
午后,雨丝斜斜地飘进来,打湿了竹桌的一角,画谱的布套吸了潮气,变得沉甸甸的。思砚把画谱挪到里侧,看着雨珠在竹面上滚成小水洼,突然觉得画里的石头该带点湿意。他调了点淡墨,在石缝处晕染,墨色慢慢化开,像雨水渗进了石头。
林砚在院里修补漏雨的凉棚顶,竹条敲打的“笃笃”声,和思砚磨墨的“沙沙”声混在一起,像首安静的雨曲。“你看这雨,”他探进头来,指着院角的薄荷田,“下得松,苗才长得匀,要是劈头盖脸猛下,苗就被冲倒了。”思砚看着画里的竹,突然明白笔锋的松,原是像这雨,温柔里藏着滋养的劲。
苏晚端来刚熬的姜枣茶,红糖的甜混着姜的辣,在粗瓷碗里冒着热气。“雨天喝这个暖,”她把碗往思砚面前推了推,“你临的竹比昨天活了,石上的湿意像真的,看来这雨没白下。”思砚喝着茶,看画里的竹石在雨雾里若隐若现,仿佛能听见竹叶上的雨声。
傍晚雨停时,《竹石图》的临本已经晾在画架上,竹的韧、石的沉、苔的润,都比先前多了点说不清的韵。思砚把临本和画谱并排放在一起,虽然还透着稚气,却像布套上的新补痕,和旧物有了呼应。
外婆把晒干的布套重新套在画谱上,补过的边角在暮色里泛着暖。“你娘小时候也爱补东西,”她摸着布套上的竹叶,“她的绣绷磨破了,自己用红线缝了朵小菊,说‘旧东西补好了,就像有了新念想’。”思砚的心轻轻一动,原来补的不只是布,更是日子里的念想,像临画不只是仿,更是把前人的意,续进自己的笔。
夜风带着泥土的香吹进院,画架上的临本轻轻晃,像在跟画谱说话。思砚知道,这布套会越来越旧,补痕会越来越多,却会裹着画谱,把一代又一代的笔墨意,传到更远的地方;而他会继续补下去,临下去,让每个针脚、每道墨痕,都藏着传承的暖,像这雨后的薄荷田,旧苗发新芽,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