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
曹操府内,寒气逼人。
曹操身着一袭常服,正端坐于案前,审阅着从兖州各地送来的军政要务。
炭火在铜盆里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他眉宇间那一抹凝重。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书房的宁静。
一名风尘仆仆的斥候被亲卫领了进来,他单膝跪地,声音因急促的呼吸而显得有些不稳。
“报!”
“禀丞相,洛阳十万火急军情!”
曹操缓缓抬起头。
“讲。”
“大将军刘景……不,是冀王刘景,于日前在洛阳德阳殿,受封为王!”
斥候的话音刚落,曹操握着笔简的手猛然一紧。
“王?”
“是的,冀王!”
“由太傅卢植、太保皇甫嵩、司徒王允、太常蔡邕四位元老联名上奏,百官附议,何太后当庭准奏!”
“册封刘景为冀王,食邑五万户,加九锡,建王都于邺城,开府置官,仪同三司!”
“哐当!”
曹操手中的竹简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他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
“卢植!王允!”
“一群老匹夫!”
“竖子!昏聩!!”
他咆哮着,声音在空旷的书房内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愤怒与失望。
“蠢货!一群蠢货!”
“他们这是在助纣为虐!这是在为国贼披上龙袍!”
他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火盆,滚烫的炭火混着灰烬洒了一地,发出“滋滋”的声响。
斥候被这股滔天的怒气吓得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曹操在室内来回踱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本以为,自己才是匡扶汉室、扫平寰宇的天命之人。
可刘景,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皇室宗亲,却一步步走在了他的前面。
如今,更是直接称王!
这彻底打乱了他所有的部署,也狠狠地刺痛了他那颗骄傲的心。
“还有什么?”
曹操停下脚步,声音嘶哑地问。
斥候不敢怠慢,连忙回道:
“冀王大宴群臣,席间……席间横槊赋诗一首,名动洛阳。”
“诗?”
曹操皱起了眉头。
“念。”
斥候定了定神,开始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将那首诗背诵出来。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当这第一句从斥候口中吐出时,曹操的怒火瞬间凝固了。
他的身体僵在原地,脸上满是错愕。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曹操的瞳孔开始收缩,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这诗……
这诗句,这意境,这苍凉又雄浑的气魄……
斥候还在继续背诵。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月明星稀,玄鸟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当最后一句“天下归心”落下时,曹操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倒在席塌上,眼中满是失魂落魄的震惊。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首诗,这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自己灵魂最深处呐喊出的声音!
是他这些年来求贤若渴、渴望建功立业的内心写照!
他甚至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刻,脑海中都曾闪过类似的词句,只是还未曾将其完整地串联成篇。
可现在,它却被刘景,在洛阳,在万众瞩目之下,当众吟诵了出来!
一种被人生生夺走了心爱之物,甚至是被夺走了灵魂的巨大屈辱和不甘,瞬间淹没了曹操的理智。
那不是一首诗。
那是他的志向!他的抱负!他的天下!
“噗!”
一口心血,猛地从曹操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的衣襟。
“主公!”
亲卫和斥候大惊失色,连忙上前。
“滚开!”
曹操一把推开他们,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凶光。
他死死地盯着洛阳的方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片刻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
“来人!”
“速召程昱、陈宫前来议事!”
“快!”
很快,程昱和陈宫脚步匆匆地赶到了书房。
一进门,看到地上的狼藉和曹操嘴角的血痕,两人心中都是一沉。
“主公!”
曹操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将洛阳传来的情报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当听到刘景称王,并赋诗“天下归心”时,程昱和陈宫的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
程昱为人刚戾,却深有谋略。
他沉吟片刻,率先开口。
“主公,此事,大为不妙。”
“刘景称王,看似只是名号的改变,实则却是从‘权臣’到‘君主’的身份蜕变。”
“从此以后,他发号施令,便是君王之命,占据了大义名分!”
“其治下冀、幽、并、青、徐、司隶、凉州,七州之地连成一片,带甲之士六十余万,兵锋之盛,天下无出其右。”
程昱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块巨石,压在众人心头。
“以我等一州之力,想要与其抗衡,无异于螳臂当车。”
陈宫接过话头,补充道。
“仲德所言极是。”
“更可怕的是那首诗。”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昭告天下了!”
“他刘景,要成为天下士人豪杰新的归宿,要建立一个新的秩序!”
陈宫的眼中透着深深的忧虑。
“我等若再不联合,各自为战,必将被其温水煮青蛙,一个个蚕食殆尽!”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寒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
曹操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
程昱和陈宫的话,印证了他心中最深的恐惧。
刘景,已经成长为一个他们无法单独面对的庞然大物。
许久。
曹操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大步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天下舆图。
他伸出手,在那片代表着刘景势力的巨大赤色区域上重重划过。
“联合。”
“必须联合所有能联合的力量!”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飞速移动,最终落在了南方的几块区域上。
“淮南袁术,虽是冢中枯骨,但兵力尚足,可为前驱。”
“荆州刘表,坐拥九郡之地,兵精粮足,乃是举足轻重的力量。”
“汉中张鲁,益州刘璋,虽偏居一隅,但若能说动他们出兵袭扰刘景后方,亦能起到牵制之用。”
他转过身,看着程昱和陈宫。
“此事,刻不容缓!”
“立刻挑选能言善辩之士,备上厚礼,分头前往各处!”
“告诉他们,今日的刘景,就是昔日的董卓!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
“是,主公!”
程昱和陈宫齐声应道,神情肃然。
曹操重新将目光投向地图,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刘景……”
“你想做周公?”
“我偏要让你,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王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