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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斜斜地织着,将蜀地的山谷裹进一片灰蒙蒙的湿冷里。远处,日军军曹那张被雨水冲刷得有些狰狞的脸猛地转向林若雪,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狠厉的凶光。

他嘶吼着挥舞指挥刀,调转枪口的鬼子们立刻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个在卡车间穿梭的身影,密集的枪声骤然炸响,如同炒豆般噼啪不停。

子弹呼啸着掠过雨幕,狠狠砸在卡车的车厢板上,发出“当当当”的脆响,火星四溅。那火星在昏暗的雨里亮得刺眼,又迅速湮灭,如同无数破碎的烟花,每一朵绽放都裹挟着死亡的气息,在她身后织成一张致命的网。

林若雪的呼吸骤然急促,脚下却丝毫不停。她的身形如同被风吹动的穿花蝴蝶,在卡车之间灵巧躲闪——她太熟悉这些钢铁伙伴了,哪个角落有突出的挂钩能暂避,哪块车厢板的接缝处能藏住半个人影,都清清楚楚地刻在脑子里。

借着车厢投下的浓重阴影,她弓着背,几乎贴着泥泞的地面滑行,冰凉的雨水浸透了她的衣衫,混着额头渗出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视线都有些模糊。

“若雪姐!这边!”陈阿明的吼声从一辆卡车底传来。他刚从车底滚出来,沾满油污的手还没来得及擦,就瞥见一名日军猫着腰想绕到林若雪侧后方,当即如猛虎般扑过去,拽着对方的枪带猛地向后一掼。

那日军猝不及防,被狠狠摔在泥地里,“噗”地一声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没等爬起来,就被陈阿明补上一记重拳,闷哼着晕了过去。

另一侧,来自槟城的阿武正背靠着车轮喘气,眼角余光瞥见两名日军端着枪朝林若雪的方向包抄。

他急中生智,抓起车边备用的铁链,猛地抖开。那铁链在空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带着破空的呼啸声,“啪”地抽在一名日军的手腕上。对方惨叫一声,步枪脱手落地,另一名日军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得一愣,

阿武已经扑了上去,用铁链缠住他的脖子,死死向后勒住,为林若雪扫清了侧面的障碍。

这些平日里摆弄扳手螺丝刀的南洋机工,此刻脸上写满了豁出去的决绝,用最原始的勇力,为她筑起一道血肉屏障。

终于,林若雪冲到了那辆重载的重型卡车旁。她的手掌被车厢壁上的铁锈划破,渗出血珠,却浑然不觉,一把拽开车门,带着满身泥水跃了进去。

驾驶室里弥漫着柴油和雨水混合的味道,她的手指在湿漉漉的仪表盘上迅速摸索,精准地找到钥匙孔,手腕猛地发力,钥匙“咔哒”一声拧到底。

“轰——”

卡车引擎发出一声沉闷而有力的怒吼,像是一头沉睡了许久的钢铁巨兽被骤然唤醒,震得整个驾驶室都在微微发颤。

排气管喷出浓浓的黑烟,在雨幕中迅速弥漫开来,带着一股呛人的柴油味,将周围的雨丝都染成了灰黑色。

这声音在激战的山谷中显得格外雄浑,竟让日军的枪声都仿佛黯淡了几分,像是被这股力量震慑住了一般。

林若雪的动作干净利落,挂挡、踩油门,一气呵成。

她虽是工程师,平日里更多是对着图纸研究机械原理和结构,但在这颠沛流离的年月里,驾驶这些重型卡车早已成了必备的技能——多一项本事,就多一分在枪林弹雨中活下去的可能。

她甚至能清晰地记得这辆车的每一处“脾气”:知道在泥泞中如何轻踩油门才能避免轮胎打滑,知道在陡坡上如何配合刹车才能稳住沉重的车身。此刻,她的眼神锐利如鹰,紧盯着前方混乱的敌群,脚下缓缓加大了油门。

那辆重载卡车如同被彻底激怒的钢铁巨兽,咆哮着,猛地向前冲去,直扑前方的日军阵型!车头上积留的泥水被巨大的惯性甩向两侧,形成两道浑浊的弧线,像是巨兽张开的獠牙,更添了几分一往无前的气势。

日军万没料到这个看似文弱的女子会有此一招,顿时慌了神。他们端着枪的手开始发颤,原本整齐的冲锋阵型瞬间乱了套。

这些习惯了凭借火力和人数优势压制对手的士兵,从未想过对方会用一辆满载着沉重设备的卡车来冲击阵型。

那些原本端着枪向前冲锋的日军,此刻如同被潮水冲散的蚁群,纷纷向两侧狼狈躲闪,嘴里发出“八嘎呀路”的惊恐叫喊,脚下的泥水被踩得稀烂,不少人因为慌乱而滑倒在地。

惊慌失措的日军纷纷向两侧躲闪,原本还算严密的包围圈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有的日军反应稍慢,躲闪不及,被卡车直接撞倒在地,惨叫声此起彼伏,在山谷间回荡,凄厉而绝望。

卡车的保险杠上甚至挂住了一名日军掉落的刺刀,那刺刀随着车身的颠簸“哐当哐当”作响,却丝毫阻挡不了钢铁巨兽的脚步,反而像是在为它的冲锋伴奏。

卡车一路冲撞,硬生生在敌群中撕开了一道口子,所过之处,日军的阵型彻底溃散,枪支、弹药散落一地,几名试图用刺刀刺向轮胎的日军,被卡车带起的劲风扫倒,滚在泥地里哀嚎。

“兄弟们,冲啊!”林若雪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在卡车冲过日军阵型的瞬间,猛地拉上手刹。轮胎与湿滑的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在雨幕中传出老远。

她推开车门,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双脚落地时溅起一片泥水。她的声音穿透了密集的枪声与爆炸声,带着一丝沙哑,却如同一道惊雷,清晰地传到每一个护卫队员和南洋机工的耳中。

“冲啊!”陈阿明第一个响应,他捡起地上一支日军掉落的步枪,虽然枪身还带着敌人的体温,握在手里有些生疏,但他还是紧紧攥着,端着枪向前冲锋。

脸上沾着泥污和血渍,嘴角却抿成一条坚毅的线,眼神亮得惊人,像是燃着两簇火。

阿武则招呼着其他几名机工,有的敏捷地爬上旁边的卡车,随时准备发动支援;有的则搬起路边的石块,朝着靠近的敌人狠狠砸去,用各自的方式加入这场反击。

护卫队员们见状,士气大振,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他们从卡车后面、岩石缝隙中呐喊着冲了出来,与日军展开了近身搏斗。

刺刀碰撞的铿锵声、拳打脚踢的闷响声、战士们“杀啊”的怒吼声、日军“救命”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谱写了一曲悲壮而激昂的战歌,在这蜀地的山谷间久久回荡,压过了雨声,也压过了风声。

林若雪也再次加入了战斗,她捡起地上一根断裂的铁棍,代替了之前挥舞的扳手,每一次落下,都凝聚着对牺牲战友的仇恨与守护设备的信念。

她的衣服被日军的刺刀划破了好几处,胳膊上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顺着手臂滴落在泥地里,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眼神却愈发坚定明亮,像是淬了火的钢。

她看到一名南洋机工被两名日军围攻,左支右绌,立刻侧身绕到敌后,瞅准机会,一铁棍狠狠砸在其中一名日军的腰侧。

那日军痛呼一声,动作一滞,被解围的机工抓住机会,抡起手中的铁棍砸在他的头上。“多谢!”那机工喘着粗气,用带着浓重南洋口音的华语道了声谢,随即又转身,抡起铁棍冲向下一个敌人。

激战持续了半个多时辰,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将地上的血迹冲刷开来,汇成一片模糊的暗红。

日军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终于抵挡不住这支由工程师、护卫队员和南洋机工组成的顽强队伍的反击。

他们的指挥官见势不妙,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士兵,脸上血色尽失,咬着牙挥了挥手,带着残兵如丧家之犬般狼狈地向山林深处逃窜而去,连死去同伴的尸体都顾不上带走,再也不敢回头。

枪声渐渐平息,硝烟在雨水中慢慢散去,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战场。

那辆冲锋在前的卡车歪斜地停在路边,车身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弹孔,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疲惫却依然挺立,倔强地守着身后的运输队。

地上躺着双方士兵的尸体,有穿着军装的护卫队员,有穿着工装的南洋机工,也有穿着黄皮军服的日军。

鲜血染红了泥泞的路面,顺着雨水汇成一道道蜿蜒的血色小溪,在车轮碾过的辙痕里流淌,触目惊心。

几名南洋机工默默地走到牺牲的同伴身边,动作轻柔地用衣角擦拭着他们脸上的泥污。

其中一个年轻机工的眼睛还微微睁着,阿武伸出手,轻轻为他合上眼皮,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说些什么,眼神里满是悲痛,

却没有泪水——在这片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土地上,泪水早已化作了骨子里的坚韧,化作了继续前行的力量。

林若雪站在赵猛的尸体旁,这位平日里总爱开玩笑说要保护她的护卫队长,此刻双目圆睁,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用了多年的步枪,仿佛还在怒视着敌人,带着深深的不甘。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牺牲的护卫队员,还有那几位倒在卡车旁的南洋机工,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她想起出发前,那位来自吉隆坡的年轻机工小李曾笑着说:“林工,等把设备送到重庆,你可得带我去看看长江,我在南洋只见过海,还没见过这么长的江呢。”可如今,那个笑容灿烂的年轻人,再也看不到了。

悲痛如潮水般再次涌上心头,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还有未完成的任务,还有活着的同伴需要她。

她深吸一口气,雨水顺着脸颊滑进嘴里,带着一股咸涩的味道。她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转过身,对着幸存的队员们和南洋机工朗声道:“兄弟们,清理战场,救治伤员,我们继续前进!定要将设备安全运到重庆!这,便是对牺牲弟兄们最好的告慰!”

她的声音虽然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如磐石一般,在寂静的山谷间久久回荡,穿透了雨幕,也穿透了每个人心中的悲伤。

幸存的队员们和南洋机工纷纷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与坚定的光芒,那光芒,足以穿透这连绵不绝的雨幕。

他们默默地站起身,开始行动起来——几个护卫队员合力将牺牲的战友抬到路边的空地上,用带来的油布简单覆盖;

有人拿出急救包,为伤员处理伤口,包扎时的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疼惜;陈阿明和阿武则带领着其他机工,仔细检查着每一辆卡车的引擎、轮胎和油箱。

他们的手指在冰冷的机械上快速移动,动作熟练而专注,仿佛要用这无声的劳作,告慰逝去的同伴,也坚定自己前行的决心。

不多时,在雨幕中,运输队再次启程。少了几辆卡车,队伍显得有些单薄,却依旧如一条钢铁长龙,在泥泞的山道上缓缓前行。

车轮碾过湿滑的路面,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刚刚经历的激战。

林若雪重新坐回驾驶室,身边换了陈阿明。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还有些颤抖,大概是第一次在激战之后驾驶,额头上的伤口用布条简单包扎过,渗出的血渍将布条染成了暗红,却不妨碍他眼神里的坚定。

“林工,”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哽咽,却很清晰,“我会开好车,一定把设备送到。”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山路,像是在对林若雪保证,也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林若雪转过头,看着他年轻却写满坚毅的脸庞,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

卡车的轰鸣声重新在山路上响起,虽然缓慢,却异常坚定,如同一股不屈的力量,向着远方缓缓前行。

雨还在下,敲打着驾驶室的车窗,发出“哒哒”的声响。

但驾驶室里,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暖流在涌动——那是不同地域、不同背景的中国人,在国难当头之际,凝聚成的一股不可战胜的力量。

林若雪望着前方依旧崎岖泥泞的山路,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纵有千难万险,纵要付出百倍代价,也要完成这次运输任务。

因为她深知,自己肩上扛着的,不仅仅是一批冰冷的设备,更是整个民族在危难中燃起的希望之火。

这火,绝不能灭。

雨,还在下着。但这支由钢铁与血肉之躯共同铸就的队伍的身影,却在雨幕中渐行渐远,留下一串深深的辙痕,印在蜀地的群山之间,也印在历史的记忆里。

而那些来自南洋的机工们,他们的名字或许不会被永远铭记,但他们车轮碾过的轨迹,早已与这片土地的血脉,紧紧交融在一起,成为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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