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住设备!便是拼了性命,也不能让鬼子碰一下!”
林若雪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如柄淬了三九天寒冰的利刃,直刺入每个人的心腑。
她猛地抄起驾驶室旁那柄两尺来长的扳手——这物件原是她检修车辆时的得力帮手,木柄上还留着她掌心磨出的浅痕,此刻在她手中,却似化作了古战场上斩将夺旗的霸王枪。
她眼中精光爆射,那光芒比山巅最烈的寒星更甚,仿佛是熔炉中翻滚的精钢,燃着熊熊怒火,竟令周遭雨幕都似要蒸腾起来。
“跟小鬼子拼了!”赵猛这声吼,宛如平地起了声惊雷,在山谷间轰然回荡,震得空中雨珠都似顿了顿。
他率先举枪还击,“砰砰砰”的枪声霎时间密集如炒豆,与日军的射击声交织,恰似一场混乱却又激烈的战场鼓点,每一声都系着生死荣辱。
护卫队员们反应迅捷无伦,纷纷跃下卡车,动作利落得似下山猛虎。
他们依托车身作屏障,子弹自钢板缝隙中呼啸穿梭,扬起的泥点混着硝烟,在每个人脸上糊出片斑驳,更添几分悍勇之气。
南洋机工们也未有半分慌乱,这些在异国他乡练就一身修车本领的汉子,此刻将对机械的熟稔化作了临敌的机敏。
来自新加坡的陈阿明快手拉上手刹、拔下车钥匙,动作一气呵成,他深知这铁家伙绝不能落入侵略者之手;
槟城来的阿武则从工具箱里翻出两根粗壮撬棍,一根塞给身边受伤的护卫队员,自己攥紧另一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口中用带着南洋腔的华语低吼:“莫怕!敲他狗娘养的!”
子弹嗖嗖地在空中穿梭,带着死亡的尖啸;硝烟味迅速弥漫,混杂着雨水的湿气与泥土的腥气,呛得人喉咙发紧,却丝毫浇不灭众人眼中燃烧的怒火。
林若雪瞥见,一名年轻的南洋机工正躲在车轮后,笨拙却认真地给护卫队员递子弹,他的手在抖,脸却绷得紧紧的,额前卷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脑门上,像只受惊却不肯退缩的幼豹。
林若雪虽未配枪,却半分退缩之意也无。她立在卡车侧面,目光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四周动静。
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下巴尖汇成细流,她却连抹一把的功夫都无——每个方向都有敌人在蠕动,如一群伺机扑食的毒蛇。
忽然,一名日军端着刺刀,借着一块半人高的岩石掩护,像只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绕至近前。
他的军靴踩在湿滑苔藓上,几无半分声响,直到那道森冷寒光带着死亡气息直刺她胸口时,林若雪才猛地惊觉!
千钧一发之际,林若雪身子猛地一侧,动作轻盈得如同风摆弱柳,堪堪避过这致命一击。
刀锋几乎擦着她衣襟划过,带起的劲风刮得脖颈生疼。
几乎在闪躲的同时,她手中扳手顺势抡起,带着呼呼风声,如一道黑色闪电,用尽全力狠狠砸向那日军持枪的手腕。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似枯木被生生折断,又似铁器被砸扁的闷响。伴着日军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那支三八大盖“哐当”一声掉落在泥泞中,溅起一片污浊水花。
林若雪得势不饶人,骨子里的狠劲此刻彻底爆发,她毫不犹豫地抬脚,快如闪电般踹向对方膝盖。
那一脚势如千钧,日军猝不及防,膝盖一软,像断了线的木偶般踉跄着向前扑倒。
林若雪手腕再翻,扳手在空中划出道流畅弧线,带着风声再次落下,正中其后颈。
那日军连哼都未哼一声,便软软倒在泥地里,头盔滚到一旁,露出被雨水泡得发白的头发,再无半分动静。
她身姿灵动异常,全然不似常年与冰冷机器打交道的工程师,反倒有几分江湖侠女的飒爽风范。
每一次闪躲,都精准而轻巧,如灵猫戏鼠;每一次挥击,都带着股狠劲,仿佛要将心中积郁的所有愤恨——对侵略者的恨,对国土沦陷的痛,对无数同胞惨死的悲,尽数倾泻在这些敌人身上。
溅起的泥水早已沾满衣衫,原本素净的蓝布工装此刻看不出半点原色。
手臂上不知何时被流弹擦过,一道血口子赫然绽开,鲜红血液混着冰冷雨水顺着胳膊流下,染红了半截衣袖,触目惊心。
但她仿佛浑然不觉,只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将雨水和血污一并擦去,眼中只有那些不断扑上来的敌人,和身后那些承载着民族希望的设备——那些锃亮的机床部件,是父亲和无数工程师的心血,是工厂复工的基石,是前线将士的底气,比她自己的性命更重千万倍。
“林工,小心!”
赵猛的吼声再次响起,带着撕裂般的焦急。他正依托车尾还击,眼角余光瞥见侧面有一名日军正猫着腰,借着卡车底盘的阴影悄然摸近,手中刺刀在雨雾中闪着幽冷光,显然是想偷袭全神贯注应对正面之敌的林若雪。
赵猛来不及细想,几乎凭着本能,猛地从掩体后扑出,像一座移动的山岳,一把将林若雪狠狠推开。
“噗嗤——”
就在那一瞬间,日军的刺刀寒光一闪,狠狠刺入了赵猛宽厚的后背。那声音沉闷得让人头皮发麻,似利刃扎进湿棉絮里。
“呃……”赵猛闷哼一声,高大身躯晃了晃,似要倒下。但他却猛地回过头,双目圆睁,死死瞪着那名日军,眼中燃烧的怒火仿佛要将对方吞噬。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手中的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颤抖着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沉闷,那名日军应声倒地,额头一个血洞汩汩地冒着血泡。
赵猛缓缓倒下,沉重身躯砸在泥地里,溅起一片浑浊。他的目光越过激战的人群,依旧望着那些满载设备的卡车,眼神中带着一丝未能完成使命的不甘,像个没能把活儿干完的老工匠,然后,那点光亮渐渐涣散,终于彻底失去了光彩。
“赵队长!”林若雪被推得踉跄几步,冰冷泥水灌进鞋里,刺骨寒意却抵不过心口剧痛。她稳住身形后,看到的便是这惨烈一幕。泪水瞬间模糊双眼,滚烫地划过脸颊,又被冰冷雨水冲散。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滚烫棉絮,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望着赵猛倒在血泊中,那鲜红的血与黑色的泥泞混在一起,像一幅狰狞的画,刺得她眼睛生疼。恍惚间,父亲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带着车间里机油的味道:“若雪,记住,钢铁可以锻造枪炮,更能锻造民族的脊梁。”
是啊,这些护卫队员,这些从南洋万里归来的机工,这些平凡却勇敢的人,用他们的血肉之躯筑起的,不正是那坚不可摧的民族脊梁吗?
正思忖间,前方日军见远程射击难占上风,竟嗷嗷叫着端起刺刀冲了上来,想要近身搏杀。
林若雪心头一紧,却见陈阿明扔掉撬棍,从腰间解下条铁链,那链子原是绑工具箱用的,此刻在他手中竟如活物般甩动起来。
他身形一晃,避开一名日军的直刺,铁链“呼”地缠上对方手腕,猛地向后一拽,那日军站立不稳,踉跄着向前扑来,
陈阿明顺势抬脚,正踹在他胸口,这一脚看似寻常,却含着内劲,日军“哇”地喷出口血,倒飞出去摔在泥里。原来陈阿明年少时曾在新加坡的武馆学过南派洪拳,这链子功正是他拿手绝技。
另一边,阿武手中撬棍使得虎虎生风,竟有几分五郎八卦棍的路数。他面对两名日军夹击,不慌不忙,撬棍一横,格开左侧刺来的刺刀,手腕一翻,棍梢如毒蛇出洞,点向右侧日军肋下。
那日军急忙回刀格挡,阿武却借势一个转身,撬棍顺势扫出,正中对方膝盖,只听“咔嚓”一声,那日军惨叫着跪倒在地,阿武手腕再沉,撬棍重重砸下,便了结了他性命。原来阿武祖父曾是槟城有名的武师,他自幼耳濡目染,一身棍法早已烂熟于心。
更远处,那名年轻的南洋机工不知何时捡起柄断了的铁尺,他身形灵动,步法轻盈,竟是练过猴拳的路数。只见他左躲右闪,避开日军劈刺,手中铁尺专找对方关节招呼,几下便将一名日军的胳膊打折,动作虽显稚嫩,却透着股机灵劲儿。
林若雪看在眼里,心中豪气顿生。她握紧手中扳手,脚下步伐变幻,竟也有几分章法。原来她父亲年轻时曾拜过一位形意拳师傅,闲暇时也教过她几招防身,此刻生死关头,这些招式竟自然而然地施展出来。
一名日军端着刺刀直扑过来,林若雪不退反进,身形一侧,避过刀锋,手中扳手带着风声砸向对方腰侧。那日军急忙扭身躲闪,却慢了半分,被扳手擦到肋下,痛得闷哼一声。
林若雪得势不让,扳手回收,又猛地向前捣出,正中对方胸口,那日军踉跄后退,她脚下顺势踏出一步,扳手横扫,正敲在对方太阳穴上,日军哼都未哼便倒了下去。
战场之上,南洋机工们各施所学,手中扳手、撬棍、铁链、铁尺,在他们手中都化作了克敌制胜的利器。日军虽悍勇,却哪里见过这般五花八门的打法,一时竟被打得连连后退,阵脚大乱。
但那名日军指挥官躲在一块大岩石后,见己方攻势受挫,不由得暴跳如雷,叽里呱啦地吼了一通,声音尖利得如同狼嗥,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狠。
那些日军像是被抽了鞭子的疯狗,再次疯狂扑上,攻势比先前更加凶猛,子弹如雨点般泼洒过来,打在卡车钢板上,发出密集得令人心慌的“叮叮当当”声。
林若雪环顾四周,心中不由得一沉。护卫队员们虽个个奋勇,南洋机工们也身怀绝技,但敌人数量实在太多,如不断涌出的潮水,且占据两侧山地地势,子弹从高处不断倾泻,己方伤亡正不断增加。
一名南洋机工刚扶起受伤的同伴,就被一颗流弹击中,两人一同倒在血泊里,再无动静。局势已然危如累卵,似一间被白蚁蛀空的房梁,随时可能坍塌。
再这般下去,别说护住设备,恐怕所有人都要葬身于此,白白牺牲!
必须想办法,必须突围!
林若雪目光在战场上来回扫视,掠过倒下的战友,掠过嘶吼的敌人,掠过雨中颤抖的山林。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的目光扫过身后一辆满载着重型机床的卡车。
那辆车是队伍里的“大家伙”,马力最大,车身也最为坚固,驾驶者是来自马来西亚的李阿福,此刻他正蜷缩在驾驶座下,用扳手敲打着试图爬上车厢的日军的手,脸上沾着血,眼神却依旧倔强。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闪过的电光火石,瞬间在她脑海中成型,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深吸一口气,雨水和硝烟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却也让她更加清醒。
她瞅准一个日军火力稍弱的空隙——那是两辆车之间的夹角,子弹一时难以顾及——不顾身边呼啸而过的子弹,
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身形一纵,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向着那辆卡车冲去。泥水在她脚下飞溅,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却又带着破釜沉舟的坚定。
激战之中,忽闻左侧传来一阵兵刃交击之声,林若雪眼角余光扫去,只见另一辆卡车旁,一名身形魁梧的汉子正被三名日军围在核心。
那汉子不是别人,正是李阿福的大哥李念国,他手中紧握着一把修车用的扳手,铁青色的脸上沾着泥污与血点,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
这李念国早年在马来西亚经营修车行,闲暇时曾随当地一位华侨武师修习南派功夫,一手空手入白刃的绝技练得颇有火候。
此刻面对三名日军的围攻,他不慌不忙,脚下步伐沉稳,正是那武师所授的“四平马”。
为首的是名日军军官,肩扛少尉军衔,手中军刀舞得呼呼作响,刀光如雪,直逼李念国面门。另两名日军则一左一右,端着刺刀配合夹击,寒光闪烁,封死了他所有退路,攻势狠辣,显然是想速战速决。
李念国嘿然一声,不退反进,左手猛地探出,五指如钩,竟不闪不避,直向那军官的军刀抓去。这一手看似凶险万分,实则暗藏精妙,正是他苦练多年的“鹰爪功”。
那军官见他竟敢徒手夺刀,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手腕加力,军刀更快几分,想要将他手指齐根斩断。
就在刀锋即将及手之际,李念国手腕突然一翻,手指在刀背上轻轻一搭,随即猛地向后一带,同时脚下一个“绊马索”,身形微微下沉。
那军官只觉一股巧劲传来,手中军刀竟不由自主地向前送出半寸,重心顿时不稳。说时迟那时快,李念国左手如铁钳般死死扣住对方手腕,猛地向上一拧,那军官吃痛,“啊”的一声惨叫,军刀再也握不住,脱手飞出。
李念国左手夺刀的同时,右手紧握的扳手已然动了。他手腕一翻,扳手带着破风之声,如铁锤般狠狠砸向那军官的太阳穴。这一下又快又准,力道更是十足。
那军官刚觉手腕剧痛,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扳手正中要害,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他哼都没哼一声,双眼圆睁,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头盔滚落一旁,额角鲜血迸溅。
解决了军官,左右两侧的日军已扑至近前,刺刀带着寒气刺向他腰侧与后心。李念国不慌不忙,左脚猛地在地上一跺,借着这股力道,身形竟如旱地拔葱般腾空而起。他在空中腰身一拧,左手刚夺来的军刀顺势横扫,同时左脚如钢鞭般踢出,正中左侧日军的胸口。
那日军惨叫一声,肋骨仿佛都被踢断,手中刺刀脱手飞出,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向后摔去,撞在卡车车厢上,滑落在地,再也没了声息。
右脚紧接着踢出,角度刁钻,正踹在右侧日军的下巴上。“咔嚓”一声脆响,那日军下颌骨应声而断,满口牙齿混着鲜血喷出,身子晃了晃,软绵绵地倒在泥地里,四肢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李念国身形落地,稳稳站定,左手军刀拄地,右手扳手紧握,目光扫过四周,脸上不见丝毫得意,只有一股凛然正气。
他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三名日军,又望向激战的同伴,喉间低吼一声,提着军刀与扳手,如一头猛虎般再次冲入了战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