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的火光熄灭后,天边刚泛起灰白。
沈知微站在营帐外,手里攥着那张写着“主未死”的纸条。风还在刮,她没披斗篷,只将袖口的玉簪握得更紧了些。谍网女官彻夜未归,直到寅时末才带回三只密封竹筒。她当面拆开,一一核对内容:布片上的残印、刀柄纹路拓本、密信抄录件,全都与昨夜所获证据吻合。
她把东西重新封好,交到裴砚亲信内侍手中。“早朝钟响时,按顺序呈上。”
裴砚从帐中出来,脸色沉得像压着云的山。他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他们不会等我们喘过气。”
“我知道。”她说,“所以今天必须动手。”
宫门开启,百官入殿。
金銮殿内,檀香袅袅升起,铜炉青烟盘旋而上。崔家老太爷拄着拐杖第一个出列,声音苍老却有力:“陛下近日劳顿,不如暂避深宫,待局势安定再临朝听政。”
话音落下,谢、陆、柳三家的代表相继跪地附议。有人低头不语,有人眼神闪动,更多人只是沉默观望。
沈知微立在丹墀之下,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几名寒门出身的御史已按昨夜约定站定位置。她没有回头,只轻轻点了点头。
裴砚坐在龙椅上,手指搭在扶手上,一动不动。他不开口,整个大殿便陷入死寂。
片刻后,沈知微向前一步,声音清亮:“诸位大人忧心社稷,令人敬佩。可若真为天下计,为何此前刺客伏击时不见一人进言?”
崔家长老猛地抬头:“妇人不得干政!此乃祖制!”
“妾身确是妇人。”她直视对方,“但陛下遇刺,血染山谷,你们说要‘清君侧’,可君侧之人是谁?是忠心护驾的羽林卫,还是那些持刀藏弓的假侍卫?”
她从袖中取出第一份密信副本,展开朗读:“‘崔氏许粮十万石,助主归位’——这是从裴昭残党身上搜出的亲笔书信,经刑部比对,确系贵府长史手迹。”
殿内一阵骚动。
崔家长老脸色骤变:“伪造!定是伪造!”
“是否伪造,刑部自会查验。”她放下密信,又拿出第二件物证,“这是刺客所用短刀,刀柄刻有崔氏私兵特有纹样,图谱存于兵部档案,可随时调阅。”
她顿了顿,看向其余三家:“不止崔家。布片残印上的暗记风格,与谢家联络令符一致;毒药配方来源,曾在陆氏账册中出现;而‘盟约’二字笔锋走势,与柳家秘文书写习惯完全相同。”
四大家族代表齐齐变色。
谢家老臣怒喝:“你有何资格在此指认?一个妃子,竟敢妄议国事!”
“我无资格。”沈知微平静道,“但证据有资格。若诸位不信,可请大理寺立案彻查。若查无实据,我愿当场辞去贵妃之位,永不涉政。”
无人接话。
裴砚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震得梁上灰尘轻落:“朕问一句——谁赞成,谁反对?”
话落,一名年轻御史越众而出:“臣工部郎中周延,请求彻查四姓通逆之罪!”
紧接着,两名给事中出列:“臣附议!”
又有三人相继站出:“臣等誓死护驾,请严惩叛逆!”
这些人皆出身寒门,平日少有交集,此刻却整齐划一地站在殿中央。他们不是重臣,却是近年来新科进士中的佼佼者,代表着新兴官僚势力。
世家一方顿时陷入被动。
崔家长老还想争辩,却被身旁族人悄悄拉住衣袖。他张了张嘴,最终闭上,颓然退至角落。
裴砚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全场:“即日起,成立钦案司,彻查裴昭残部与内外勾结之事。凡涉案者,无论出身,一律依法论处。”
他看向沈知微:“证据交由刑部备案,原物封存,不得损毁。”
“是。”她躬身应下,将三份物证递上。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内侍快步走入,双手捧着一封火漆密函:“启禀陛下,南线八百里加急,刚送抵宫门!”
裴砚接过,亲自拆开。
纸上只有两行字:
“北狄使团入境,携礼求见。
随行护卫中,发现裴昭旧部身影。”
他看完,眼神骤冷。
沈知微也看到了那几行字。她立刻明白——裴昭不仅活着,还借北狄之势卷土重来。而眼下这场朝堂对峙,不过是风暴前的第一波浪头。
她转向四大世家的方向。崔家长老正低头与族人耳语,嘴角抽动了一下。
就在那一瞬,她启动心镜系统。
三秒静默后,脑中响起清晰心声——“不能让他活着回京,否则我们都得完”。
她收回视线,不动声色。
裴砚将密函折好,放入袖中。他没有宣布内容,只是淡淡道:“今日朝会到此为止。退朝。”
百官陆续退出,脚步沉重。
沈知微并未立即离开。她站在原地,看着四位家族代表互相搀扶着走向宫门。他们的背影不再挺直,步伐迟缓,像是突然老了十岁。
一名寒门官员走到她身边,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她望着殿外渐亮的天光,答:“他们想用礼法压我们,我们就用律法反压回去。明日上奏,请设‘谋逆连坐’专案,追查所有关联人员。”
那人点头:“我联合几位同僚一起署名。”
“不必急。”她说,“让他们先慌两天。”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钟声。
不是早朝钟,也不是午时钟,而是紧急召集的警钟。
沈知微猛地转身,看向钟楼方向。
裴砚也停住了脚步。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明白了什么。
北狄使团还没进城,警钟就响了。
这意味着,城里已经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