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侧妃伏诛的消息传开时,围场那边刚起了风。
沈知微站在营帐外,听见远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羽林左卫已按裴砚的命令完成换防,旧值哨的士兵被尽数调离。她没多问,只看了眼天色。夜云压得低,月光断断续续地洒下来,照在新来的守卫甲胄上,泛出冷铁的光。
裴砚从帐内走出,披了件玄色大氅。他没说话,只是朝她点了点头。两人并肩往山谷方向去。这是归程必经之路,两侧山势陡峭,林木密集,最易藏人。
走至半途,沈知微忽然停下脚步。她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指尖轻轻拂过袖口玉簪。心镜系统今日尚余三次可用,她必须谨慎。
一名守卫正蹲在路边整理弓弦,动作看似寻常。可就在她目光落下的瞬间,脑中响起冰冷机械音——“目标进入射程,三息后动手。”
她立刻明白过来。
那不是羽林卫。
她缓步靠近裴砚,借着风声掩住话语:“左边第三棵松树后有人,弓已上弦。”
裴砚眼神一沉,没有回应,却悄然改变了行进方向。亲卫们无声散开,呈扇形包抄过去。
林间静得可怕。风刮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沈知微再次启动心镜,目光锁定另一名守卫。三秒后,那人心底的声音清晰浮现——“等信号一响就放箭。”
她心头一紧。
这些人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有组织的伏击。
她迅速判断形势:对方尚未动手,说明还在等某个指令。只要不惊动他们,就能反制。
她低声对裴砚道:“他们还没发现我们察觉了。现在退,会暴露;硬闯,必中埋伏。不如……引他们先出手。”
裴砚侧头看她一眼,眸光如刀。片刻后,他点头。
两人继续前行,步伐如常。亲卫们也收敛气息,装作毫无防备。
距离山谷出口还有二十步时,一声短促的鸟鸣划破夜空。
是信号。
刹那间,数支利箭从林中疾射而出,直取裴砚咽喉与心口。
沈知微反应极快,一把将裴砚推向岩石遮蔽处。一支箭擦过她的发髻,簪子落地,长发散开。两名亲卫当场中箭倒地,鲜血顺着铠甲缝隙流下。
“放箭!”裴砚厉喝。
随行弓手立即还击,箭雨覆盖林区。惨叫声接连响起,有刺客从树上跌落,胸口插着羽箭。
但仍有两人活着,躲在石后准备逃窜。
沈知微盯住其中一个,第三次启用系统。三秒静默后,那人心声入耳——“不能被抓,否则裴昭就完了!”
她瞳孔微缩。
果然是他的人。
她高声下令:“活捉!不准放走一个!”
亲卫迅速合围。一人被当场格杀,另一人负伤跃起想逃,却被裴砚亲自追上。帝王一剑劈下,震飞其兵刃,反手擒住脖颈,狠狠掼在地上。
那人挣扎几下,昏死过去。
沈知微走过去,蹲下身检查。这人穿着羽林卫制式铠甲,但腰间佩刀样式古怪,刀柄刻着一道隐秘纹路。她认得那种标记——曾在谍网图谱上见过,属于崔氏旁支出产的私兵兵器。
她将刀抽出,递给身旁亲信:“收好,别让人碰。”
裴砚走来,看了眼俘虏,又看向她:“你怎么知道会有埋伏?”
“有人心怀杀意。”她说,“我听见了。”
裴砚沉默片刻,没再追问。他知道她有些事不愿说透。但他信她。
风更大了,吹得火把忽明忽暗。地上血迹未干,混着落叶被踩碎。
“回营。”他说。
回到临时营帐,沈知微立刻命人封锁消息,严禁外传。刺客尸体暂押军牢,活口则单独关押,由亲卫轮班看守。
她坐在案前,手中摩挲着那把短刀。刀柄纹样清晰,与崔氏私兵装备记录完全吻合。而更让她在意的是,箭簇材质与海上党所用一致——这意味着,裴昭残部不仅未灭,反而与世家势力勾结更深。
帐帘掀开,一名女子悄然而入。
黑斗篷,面覆轻纱,步伐轻稳。沈知微抬头,第一次见到这位谍网女官真容。
“查清楚了。”女子声音低哑,“被捕刺客半月前曾出现在北狄边境,与一艘无旗船只接头。船上人员佩戴裴昭旧部徽记。其所携毒药,为西域‘断筋散’,致人麻痹,见血封喉。”
沈知微点头:“难怪箭上有异。”
“另外。”女官从怀中取出一块布片,“这是从死者贴身衣物里找到的。上面有个印记,像是某种联络暗号。”
沈知微接过细看。布片边缘烧焦,中央印着半个“崔”字,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墨迹模糊,只能辨出“盟约”二字。
她冷笑:“崔家以为披层皮,就能洗清脏手?”
裴砚站在帐中另一侧,一直听着。此刻他开口,声音冷如寒铁:“他们觉得朕忙着清理东宫余孽,顾不上外面。觉得边患未平,不敢动世家。所以敢派人杀我。”
“不只是崔家。”沈知微说,“这一箭,是试水。若你今日死了,他们便可以说羽林卫失控,刺客乃 rogue 之徒,事后只需交出几个替罪羊。可你活着,证据落在我们手里,他们就得慌了。”
“那就让他们慌。”裴砚走到案前,拿起那把短刀,盯着刀柄纹路,“明日早朝,我要让所有人看看,谁的刀最利。”
沈知微站起身,将布片和短刀并列放在案上。烛光照着那些痕迹,像一条条通往黑暗深处的线。
她知道,这场局才刚开始。
裴昭躲在暗处,借他人之手行弑君之事。崔氏贪图权势,甘当棋子。而今日这一战,不过是撕开了帷幕一角。
她抬手拢了下发丝,指尖触到一处细微划伤,微微渗血。她没在意,只将玉簪重新挽起。
帐外传来脚步声,是亲卫来报:“陛下,山谷出口已封锁,所有进出人员登记在册。另有一名失踪守卫在溪边被发现,昏迷不醒,身上无伤。”
“带回来审。”裴砚下令。
“是。”
沈知微走向帐门,望向漆黑山林。风穿过林梢,带着湿气和铁锈味。她闭了闭眼,心镜系统正在冷却,下一炷香后才能再次使用。
但她已经不需要了。
真相就在眼前。
她转身回案前,提笔写下几行字:
“刺客伪装羽林卫,持崔氏私兵刀;
箭簇含断筋散,来源与海上党同批;
联络布片现‘崔’字残印,指向世家盟约。”
写完,她将纸折好,放入袖中。
裴砚看着她:“你在准备什么?”
“证据。”她说,“明天朝堂上,你说一句话,我就递一份。”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道:“你不怕他们报复?”
“怕。”她答得坦然,“但我更怕你出事。”
帐内一时安静。烛火跳了一下,映在两人脸上。
裴砚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很稳。“有你在,我不怕。”
她没抽手,也没抬头。
片刻后,帐帘再次掀起。
谍网女官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只密封竹筒。“刚从南线送来的情报。原定三日后抵达的补给队,昨夜遭袭,全军覆没。现场留下一枚令牌,刻着‘裴’字。”
沈知微接过竹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薄纸,写着七个字——“主未死,令犹在”。
她手指一顿。
裴昭还没死。
他还活着。
而且正在集结残部,准备最后一搏。
她将纸条递给裴砚。他看完,眼神骤冷。
“传令下去。”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围场加强戒备,所有出入口设双岗。另调神机营连夜增援,天亮前必须到位。”
亲卫领命而去。
沈知微站在案前,看着那张写着“主未死”的纸条。火光映着字迹,边缘已经开始卷曲发黑。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箱中取出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枚从海上沉船打捞出的残印。她将残印与纸条并排放在一起。
偏旁相同,刻痕一致。
确实是同一个人的手令。
帐外风声呼啸,火把在风中剧烈晃动。一名亲卫冲进来,脸色发白:“启禀陛下!西岭哨岗发现异常火光,疑似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