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接过那封密信,指尖在纸边顿了顿。她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将信纸轻轻放在裴砚面前的案上。信上的字很短,但足够致命。
裴砚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他的手指慢慢收拢,把信纸压成一团。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她,一句话都没说。
外面天色阴沉,风从殿外卷进来,吹动了案上的奏折。沈知微站着没动,声音平稳:“既然说脉象确凿,那就请太医院三位正使同诊。若真是有孕,自然无话可说。若不是……”她停了一下,“那就该查是谁想动皇嗣。”
裴砚转过身,看着她。他的眼神很冷,却带着一丝察觉不到的松动。他知道她不会无的放矢。
“传太医令。”他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半个时辰后,太医院三位正使齐聚东宫侧殿。侧妃被带了出来,脸色发白,手微微抖着。她低头跪在殿中,不敢抬头看任何人。
第一位太医搭脉后,低头回禀:“回陛下,脉滑而数,胎息稳固,确为有孕之象。”
裴砚站在丹墀之上,眉头未动。沈知微却冷笑了一声。
“滑脉可因血盛而起,也可因药石所致。”她说,“先帝年间,曾有贵嫔服闭经草三月,脉象与妊者无异。劳烦另两位大人再诊。”
第二位老太医上前,仔细查了舌苔、面色,又问了几句经期旧事,摇头道:“此非妊娠之脉,乃是经闭之症。若强行作孕论,恐误大事。”
第三位是致仕多年的老臣,由沈知微亲自派人去请来的。他年近七旬,须发皆白,但眼神清明。他诊完脉,从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手册,翻到一页,指着一行字:“闭经草、黄芩膏、乌头霜三味合用,可令女子经血停滞,面生红晕,脉滑如孕。此方名为‘假胎引’,早年用于掩藏宫人病体,后因伤身太重,已被禁用。”
他说完,合上册子,抬头看向裴砚:“陛下,此人并未有孕。”
殿内一片死寂。
裴砚缓缓走下台阶,停在侧妃面前。他没有大声质问,也没有怒喝,只是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陛下,妾姓林,名婉。”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林婉。”他重复了一遍,“谁让你这么做的?”
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恐,随即又低下头:“妾……妾不知陛下何意。妾的确有孕,太医们……太医们为何要冤枉我?”
沈知微这时才开口:“你的贴身婢女已被带走。她在你床底夹层里藏了一瓶‘养胎丸’,毒理司刚送来验报——含闭经草三钱、黄芩膏五分,正是伪造孕相的药。”
林婉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不……不是我!是有人塞给我的!我不知道那是药!”她突然挣扎起来,却被两边侍卫按住肩膀。
“那你告诉我。”沈知微走近一步,“这半个月,给你调理身体的林太医,是不是你族兄?他昨日已被刑部拘押,供出是你亲笔写信,请他设法‘保胎’,并许诺事成之后助他在太医院升迁。”
林婉整个人瘫软下去。
裴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已无半分犹豫。
“带上来。”他下令。
两名侍卫押着一个穿青袍的男子走进来。那人一见林婉,立刻扑通跪地:“妹妹!我对不起你!他们逼我写的方子!我说不行,但他们拿母亲性命威胁我!”
林婉咬着嘴唇,终于哭出声:“哥……我不是想害谁……我只是……不想再被人踩在脚下……太子已经一个月没来看我了……如果我能怀上孩子……我就不再是那个没人看得起的侧妃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裴砚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等她说完,他才开口:“你以为,怀个假孕,就能翻身?你以为,朕会容忍有人拿皇嗣当棋子?”
他一步步走回龙椅前,拿起案上的朱笔,在一张黄纸上写下几个字。
“凡谋害皇嗣者,不论主从,不分首胁,夷其三族。即日颁行,载入《大周刑典》。”
他写完,将笔狠狠摔在地上。
“传旨:东宫侧妃林氏,勾结太医,伪造孕脉,意图动摇国本。罪无可赦,斩于西角门,首级悬示三日。其族人待查,若有同谋,一并问斩。”
没有人敢出声。
沈知微站在殿侧,看着林婉被拖出去。她的裙角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沾满了灰。直到人影消失在殿外,她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裴砚坐在龙椅上,目光落在空荡荡的殿中。他忽然问:“你早就怀疑了?”
“从海上那一战开始。”她说,“死得太干净的人,往往还有后招。他们以为我们只会盯着外面,所以把刀插进了宫里。”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片刻后,一名内侍快步进来,双手呈上一份文书:“启禀陛下,刑部刚刚查实,林氏家族共三十七口,现居城南林巷。其父曾任县丞,三年前因贪墨革职。其母仍在世,另有两名叔伯在地方任小吏。”
裴砚只看了一眼,便道:“按律查办。凡知情不报者,同罪论处。”
内侍领命退下。
沈知微看着他疲惫的侧脸,轻声道:“这条律太重了。三族连坐,朝中必有反对之声。”
“我知道。”他说,“可有些人,只有亲眼看见血,才知道什么叫不敢碰。”
他又顿了顿:“从前我以为,只要守住江山就够了。现在我知道,有人不怕死,就怕家人活着受辱。那我就让他们知道——动我子嗣的人,全家都活不成。”
殿外传来一声闷雷。雨开始落下来,打在屋檐上,噼啪作响。
沈知微低头,看见自己袖口的玉簪微微晃动。她没有去扶,只是静静站着。
不久,一名侍卫回来复命:“启禀陛下,侧妃已伏诛。血洒玉阶,首级悬挂西角门外。”
裴砚闭上眼,许久才道:“清理干净。”
“是。”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大臣们陆续退去,脚步很轻,没人敢多说一句。沈知微仍站在原地,看着案上那份新写的诏书。墨迹未干,黑得像深渊。
裴砚忽然睁开眼,对身旁近侍道:“传令围场,加强戍守。”
近侍应声要走,又被他叫住:“等等。”
他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递过去:“调羽林左卫,今夜换防。”
近侍接过令牌,快步离去。
沈知微看着他做完这些,终于开口:“你在防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的手搭在她肩上,力道很稳。
“你做得很好。”他说。
她抬头看他,没笑,也没动。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内侍冲进来,脸色发白:“启禀陛下!东宫……东宫出事了!”